第46章白露(三)
马车刚驶动,见得贞仪落泪,董老太太与卓妈妈道:“瞧这泪人儿,咱们倒是成那拐带小丫头的恶人了……快快叫人停车,将她放还回去才是正理。”
卓妈妈笑应着,抚了抚贞仪的背:“二小姐,有老太太和奴婢在呢。”
已提早跳上车来的橘子也蹭了蹭贞仪的手背,提醒贞仪,猫也在呢。
早在半月前,在贞仪收拾行李时,橘子便告知了贞仪它会跟上了——橘子告知的方式就是蹲坐在贞仪刚铺开的包袱皮里。
贞仪彼时却有点犹豫,橘子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她有些不舍得让橘子再次跋涉远行。
橘子好似读懂贞仪的犹豫,坐得愈端正威武,抬起头,猫耳朵微微后压,雪白胡须有力地支棱着,看起来神气健硕。
橘子向来是有主见的,它既决定要跟上,跑着也要追去的,正如那年随贞仪去吉林。
行路虽慢,却也充实,每日所见皆有新景新事,贞仪要做的事情很多,闲暇时多用来读书或研究算学,亦或提笔将沿途见闻与感悟写作文章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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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应州并未出现造反作乱之事,又逢帝王出京巡视,各处兵事戒备……能有这样庞大又密集的马蹄声,只能是官兵了!董老太太当机立断,忙让奇生和桃儿去报信,橘子放心不下,抢在前头跑去探路,若情况不对也好拦下奇生桃儿。
进了福建,临近建宁府时,贞仪甚至惊骇地听闻,有朝廷兵马在此一带搜剿天地会党羽,为逼出天地会教众的下落,甚至放火烧了一个村子。
贞仪的随笔中不乏对民生的体悟,但也谨遵着祖母的教导,未有留下意气过激之言。
董老太太叮嘱随行者不要议论此事,也勿提及天地会三字,以免惹祸上身。
天子乘御船登岸之日,全杭州府的官员几乎齐聚相迎,在数不清的官差们的围拦下,被隔开很远的百姓踮足翘而望。
这话倒全是实话,只是未提王者辅被流配的经历,这外来的官兵官职显然不高,只是个打下手的,而王者辅被罢官已是十年前的事了,对方不可能对嘉应州历任官员情况倒背如流。
随着圣驾降临,江南一带愈添盛世色彩,引得无数文人争相歌颂,贞仪行走沉浸其间,被这气氛笼罩,也觉目眩神迷。
老太太也不怕话中隐瞒之处被“拆穿”,一则那赵同知见了她,至多当众喊一声“嫂夫人”,而总不可能公然称她为“我那获罪流配的前任上峰家的老妻”——
一名贼人一把抓过了贞仪递来的饰。
王锡琛惊异地看着女儿,却隐隐听得又有动静传来,他立时犹如惊弓之鸟,只觉那些人再次追来了,亦或果真是另一拨人,只怕也同样是穷凶极恶之徒!这样的凶险纷争,不是他们能够卷入的!王锡琛正要再说,却听母亲笃定地道:“不,是官兵!”
王锡琛心中也已有了计较,不卑不亢地答:“某姓王,赵同知原是家父生前的下僚好友。”
出了金陵,往西南方向而行,先至苏州府,停留十余日,再沿着太湖继续南下。
那手指粗粝,指甲钝厚,划过贞仪手心时,如一把刀,割开她本能里最深的恐惧。
路行得很慢,除了探亲访友之外,王锡琛亦沿途行医,贞仪常跟在父亲身后,替父亲收拾医箱写方子,贞仪心细擅研,常向父亲请教,慢慢地也可以帮着诊看一些简单的病症了。
贞仪便也闭口不言,只是经常会呆走神。
有人牵着驴慢慢走,人和驴都很瘦,驴的背凹陷着,人的背凸驼着。
这是贞仪第一次来杭州府,恰遇当今天子南巡的盛况。
他们要骡车,要财物,用刀押着两名抱头而跪的车夫,将女眷也从车内拖拽下来,王锡琛见到母亲和女儿受到威胁,惊恐愤怒地冲上前去,却被两名贼寇压倒在地,踩住脊背,并拿刀分押于左右。
王锡琛站在船头,遥望西面方向,眼底几分伤怀感触,过了这条江,再往前便是嘉应州了,那是父亲生前的治所。
“……不要伤我父亲!不要伤他!”贞仪一只手颤颤地拦在祖母身前,双腿紧绷麻仿佛失去了知觉,匆匆抬起另只手摘下间并不贵重的两支玉簪,当即递了出去:“都给你们就是!”
既是逃,后方多半有追兵,取了财物驾车快离开才是上策,若果真举刀杀人必招来拼死反抗,如此必会耗费逃命的时间,动静太大亦还会加快暴露行踪,在双方无冤无仇的前提下,这显然并不合算。
橘子对这位清朝皇帝仅有几分好奇而已,很快便将视线看向跪拜的百姓,贞仪也在那些百姓里——于是橘子又想,还是现代好,人可以像猫一样挺起腰杆儿来,不必总是这样跪谁。
退万万步来说,纵是了癫症真这样喊了,她人都到跟前了,那两名官兵还能将财物骡车公然抢回不成?这财物倒还没有丰厚到叫人这样奋不顾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