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你说‘从此以后’,是吗?”
他的眼睛里镶嵌了一颗碧玉,只有一丝瑕裂,似有棉絮缠绕缠绵,迷离而不可寻味。
晏醴直直地勾着他逼人的视线,唇角悬着一丝颤巍巍的苦笑,不言。
霍斟只抿着唇,牵起一线微不可察的弧度,道:“你没说话,我就当是了。你的念头,我应承了。”
晏醴的苦笑这时才粲然然爬上来,将弯未弯,似今夜白澄澄的月亮。
一抹了然的惧意悄然滑过,他很久没有过恐惧的感觉了,好像珍宝在空中悬掉着,而挂住的只是一根鱼线,将断未断。
霍斟闭了闭眼,撇过脸不去看她脸上那种僵硬的表情。
“即便知道珍爱的东西会堙灭,也要在那之前战战兢兢地据为己有吗?”
多年后,回想起在夜色烟胧里女子的苦涩笑意,霍斟常常问自己。当时的他根本就没醉,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对面的女子不是月光狐,是他偶然救下的小狼啊!
如果他能对她狠下心不让她跟着自己,之后发生的一切也许都将是另一种样貌?她和他的命运都会不同了。
他转过头,痛饮一口酒,只感觉这壶酒格外的烈,刺辣辣的痛感前所未有。
千杯不醉的晏醴也被这壶最劣等的浊酒上了脑,只喝了两大口便醉了,眼前晕眩眩的,只看到光影流转,霍斟的身后出现了一只水浪化作的水怪,要将他扑倒吞噬了。
她纵起一双怒目,拱起小鼻子,怒对那团水怪,摆起了一往无前的气势道:“阿哥!我来保护你!”
她向前一扑,企图将水怪抱住。
果然,混沌的意识里,触觉并不明显,她却感知到她抱住了那东西,因为怀中的东西很重,散发着熟悉的木香。
怀中的东西又一反击,把她一整个压倒在小舟上,她依然咬牙死死抱着。
粉澄澄的漾起一团骄傲的笑道:“我抱住它了,它没法伤害你了,阿哥,嘿嘿。”
反观之,霍斟眼前的景象却不是这样的,他恍惚间看到晏醴朝他扑将过来,眼看两人就要齐齐掉入水中,他只得牢牢的抱紧她倒入舟底,正保持着一种尤其暧昧的姿势。
然而,搂住他腰的小丫头浑然不觉,以为自己抱住了水怪。
两人都红透了,不同的是,晏醴红在了脸蛋,而霍斟红在了耳根。
“水怪也有细腰啊!”
晏醴眯着眼发光,已然醉到透顶。
瞧着晏醴红成猴屁股似的脸,霍斟不由得笑了出来。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热的要透不过气来,一天的疲惫在这时才堪堪爬上来。他索性由着晏醴抱,也倒在了她身侧。
夜深了,淮阳河的灯火渐熄,画舫游船大半泊了岸,只有月亮高挂,幽幽的浮在水面上,泛起的涟漪为小舟指引前行的方向。
很安静,整个人间都静下来,他们泊到无人路经的河道正中,这世间似乎只有他们两人了,似一起沉入海底,沉寂又窒息。
对面的小丫头似在梦呓,他则压抑下胸口的强喘。
她看向他的眼神,迷离、朦胧。
他看向她的眼神,波澜、笃定。
虽然面前的人影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很模糊的,不时缥缈着,仿佛要散去。她还是认出了他。
她开口道:“霍斟,对不起。”
朦胧的人影依旧安安静静的,听她说话,仿佛只是一个剪影。
她咽了哽咽,继续道:“你不知道的事有很多——比如,我是个骗子,我是个自私的,唯利是图的骗子,我是个坏女人,我有很多事不得不瞒着你……”
还没说完,她发不出字,因为嘴被一只手捂住了。
耳边有悠长的回声,像梦中的呢喃,“我都知道。”,他轻轻抚上她的鬓发,轻吻她的额头,他道,“我都知道。”
抱着的人很暖和,热腾腾的,困倦袭来,她沉沉睡去了,侧耳躺在他的臂上。
梦中的人没听见温柔的呢喃:“说好‘从此以后’,少一天,一刻,都不行。”
滁州城的冬日夜这样暖,小舟简而促狭,虽没喝到春日酒,却做了一场春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