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朝中显要勾结?”霍去病有些迷惑:“我也在北地的行商处买过不少东西,怎么不知道他们还要给谁上供,谋求庇护?”
“……那是因为你就是那个庇护他们的朝中显要。”卫青干巴巴道:“一仆不侍二主,他们已经供奉了你,当然不能再供奉别人。”
霍去病愕然想了一想,发现自己居然不能反驳——他十八岁之前是皇帝的侍中,常年随侍宫中,根本不知道长安城中政商勾结的小道道;等到十八岁后……喔,十八岁后他就是骠姚校尉冠军侯了,谁会拿这种和商人勾搭的小事来打搅骠姚校尉冠军侯呢?
霍去病默不做声了,大概是在思考大汉权力变现的深刻逻辑。而皇帝斟酌许久,很自信的提出了自己的方案。
“我们可以假扮为珠宝商人,贩卖稀奇罕见的珍玩。”他道:“这种买卖在后宫很火热,方便我们出入未央宫与长乐宫,接触权力的核心,预备后来的大事。”
“珍玩?”穆祺道:“陛下打算贩卖什么珍玩?”
“弄点玻璃工艺品就行了。”皇帝对这一套已经很熟悉了:“染色玻璃、机床磨制,最好再喷点香水,糊弄他们绰绰有余。”
“这个很好糊弄的‘他们’当中——”
“也包括朕自己。”皇帝面不改色:“你们搞点丝绸,刷几层金漆,能有多华丽就搞他多华丽;只要能直送御前,博取另一个‘我’的喜爱,那接下来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没办法,当时的审美就是这样。”
信息技术爆炸之后,获取感官刺激的成本越来越低,物极必反,现代人的审美标准开始倾向于留白及极简主义;但在技术极端落后的古代,即使上层贵族也不能随意满足声色之欲,于是欲·望转化为审美上的渴求,讲究的就是繁复、精致、华丽,要将一切美的元素堆砌排列,尽情满足审美上的需求。
而在这一点上,孝武皇帝更是表现得格外突出——穿越到现代之后,他仍然遵循宫廷的惯例,每天都要更换新衣(换下的衣服当然也被赏人了);而挑选衣物饰品的品味亦相当之与众不同,颜色和风格都非常的——大胆——,要不是气质和仪态还算压得住,大概早就成了附近舆论场中二流子都市传说了。
坦诚是最大的武器,在皇帝爽快承认之后,穆祺反而无话可说,只能发呆。
三言两语将人噎了回去,皇帝打算再详细阐述阐述他售卖珠宝混入宫廷的精密计划。但长平侯同样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提醒:
“好教陛下知道,宫廷中售卖珠宝珍玩的生意,都是各有贵人把持的,等闲很难混入……”
皇帝皱了皱眉,却并不怎么感到意外。他上一辈子就知道禁中的供应是极大的蛋糕,大大小小的显要都要来分一杯羹;只不过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小,九五至尊先前也懒得用心而已:
“都有哪些‘贵人’呐?”
“诸位长主、嫔御、女官,都要用些脂粉钱。”
长平侯的谨慎一如往昔。虽然列举了三个例子,但懂的人一看就能明白。嫔妃女官止步宫中,对外朝的影响其实不大;真正能长袖善舞、拨弄权势的,还得是与皇帝血缘密切,又可以随时出入禁中的尊贵长公主们——譬如武帝一朝的某两位——喔不,某一位贵人。
众所周知,平阳长公主毕生孜孜不倦的重大事业,是给弟弟拉皮条送人,以及借着拉皮条揽权,在敛财上的兴趣还真没有多大;能够贪得无厌到连珠宝这点小钱都绝不放过的,当然只有一位——
“朕的姑母倒管是得真宽,处处都要插手。”皇帝哼了一声:“连几件金银首饰也不肯放松,怪不得宫里上供的珍玩,品质总是不能如意……不过也罢了,朕的姑母无非为的是个钱字;但凡能将宫中的门路走通,花费些也不算什么。”
只要不涉及政治底线,皇帝对亲戚都是非常宽容的。窦太主有血缘和情分在,在宫中捞钱就根本不是大事。
但长平侯却再次犹豫了。踌躇许久之后,他小心开口:
“陛下说得是,但京中常有传闻,说托窦太主办事卖珠宝,不但要看钱,还要看人……”
“看人?”
皇帝难得的露出了茫然之色。九五至尊消息灵便,也总有懒得关心的花边新闻。而相反,这种八卦消息引人注目,反而最容易通过野史笔记流传下来,吸引到后世某些无聊人士的注意——比如现在脸色骤然变得古怪的穆祺。
“什么叫‘看人’?”
面对君主的垂询,长平侯卫大将军不能不顶住穆先生诡异之至的目光,硬着头皮回答:
“陛下还记得,那位随侍窦太主的董偃董君么?”
穆祺的脸色更古怪了——“随侍”!说得多么委婉,多么动听,谁能说大将军不懂文学修辞的美?
皇帝记起来了:“被东方朔呵斥过的那个‘主人翁’?”
不好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董君到底还是在天子的心中留下了一点印象,虽然形象极为浅薄,仅仅只是作为东方朔的挂件而随同出现,大概连名字都已经模糊。
“陛下说的正是。”大将军小声道:“京中传闻,都说这位董君是卖珠人家的儿子,买卖珠宝时被寇长主看中,留在府中长大。从此,从此外面就有了惯例,想走长公主门路的官吏,多半要盛饰美少年以进,否则很难跨过太主府的大门……”
皇帝瞪大了眼,一时居然做声不能。而穆祺期待已久,此时终于迫不及待地笑出了声:
“真是老刘家的传统——‘盛饰美少年以进’!”他格格笑道:“现在哪里去找美少年?喔,我看陛下也是风韵犹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