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看河西诸州,甘州的确是其中富庶之地温柔之乡。
甘州风物,不似肃州那般萧瑟苍凉,也不比沙州佛事浓郁,反而因安西军驻扎,军营里多西伊州兵士的缘故,更具胡人豪放奢靡之气。
且那统帅阿斯朗本身就是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狠不下心来从自身抓军纪,兵士里聚众赌钱的,寻花问柳的多不胜数。
才听闻甘州城里蕊花楼买了新胡姬,军营里那些哪还能坐得住?城里宵禁都不管,三个五个结伴溜出来偷偷上了蕊花楼。
“我说花十一娘,”说话的汉子坐了半天,也没看见叫他动心的女子,不无奚落道,“如今你这银钱越发好赚了,这样的货色也敢来糊弄本军爷!”
老板娘姓花,排行十一。年轻时是这蕊花楼里有名的花儿姐,如今上了年岁,也不失风姿,仍有一股袅娜韵味在身上。
且他们做皮肉生意的都知道这些离家日久的大头兵生意好做,有了新姑娘,最先就是放消息给他们。
也都知道这甘州城里曹刺史手下的人怠慢了不要紧,指挥使手底下的人是万万不可怠慢的。
花十一娘忙摇曳着过来赔笑:“呦,胡爷说的哪里话,最好的自然都给您几位留着呢。不是我花十一说大话,今夜这个,啧啧,那样貌身段儿,入宫里当娘娘也使得了。”
怪不得留到最后,原来是奇货可居。
姓胡的汉子果然来了兴趣,将把玩的杯子随手一掷,玩味一笑:“当不当得了娘娘你说了不算,得让我们哥几个品一品才知道。”
花十一娘扶稳了杯子重新治酒,得意起来:“那是自然。不过,咱们是熟人不假,规矩也得守。这位姑娘的初夜,那可不便宜。”
姓胡的像是这几个兵士里的老大,此话一出,余下的都不再接话。姓胡的乐得被捧,扬扬下巴示意花十一娘带人,自己早从腰带摸出黄澄澄半块金饼。
花十一娘眼睛都笑没了,转身朝楼上拍拍手。紧接着,二楼原先紧闭的帐幔徐徐揭开,露出一个罩在长帏帽里的妖娆身段。
等了半天,仍云遮雾罩看不清姑娘的脸,围观众人一阵嘘声,深觉今日上了当。
花十一娘却是成竹在胸,二次朝楼上拍了拍手。
只见遮住姑娘的纱帽缓缓除下,露出一双摄人心魄的蓝色眼睛来。
就只露出一双眼,姑娘眼睛下戴着金色米珠穿成的面帘,将面孔遮得严严实实,却再也没有人发嘘声了,有的只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啧啧声。
眼珠碧蓝如一汪湖水,眼波流转如灿烂星辰,只一双眼睛便美得这样,那眼下面帘遮住的该是怎样一张绝色的脸?
空气仿佛凝住,又仿佛所有人同时屏住了气,刹那间静得出奇。花十一娘一甩手帕惊醒了同样看直眼睛的胡军爷,笑着问:“胡爷说说,我这姑娘做不做得宫里的娘娘?”
姓胡的军头咳了咳尴尬,将手里金饼抛给花十一娘,转身上了二楼:“爷买她一整夜也够了!”
花十一娘忙不迭收好了东西,满面春风招呼起别人来:“巧玉姑娘今夜有主儿啦,各位再挑挑别的吧。”
二楼有专为贵客置的房间,胡军头压着火等了约有一盏茶,花十一娘才将人领进去,说一堆好话:“胡爷别见怪,我们巧玉姑娘第一次接客难免骄矜些……细皮嫩肉的,您也疼惜着些……”
胡军头早不耐烦,一把将花十一娘推出去便关上了门。
都道娇蕊遭霜欺,谁知劲风傲霜雪。
五更鼓才敲罢,蕊花楼巷子里将将透出些曦光,就听凄厉历一声喊叫。紧接着胡军头手底下几个兵士像是被什么东西吓破了胆,屁滚尿流跑了出来。
花十一娘还睡着,也被惊了好一大跳。出去看时,二楼胡军头所在那间客房早像是被血水洗过,无一处不血淋淋的。四下腥臭不可闻,却没一个人影,只有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就是胡军头。
姑且算做人吧,因为除去他仅剩的一颗头颅完好无损,自脖颈下竟全是森森白骨。
花十一娘脚都软了,哪里见过这种骇人阵仗,想喊人报官,喉咙打颤竟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好事不出门坏事行千里,不消半刻,外头就有流言传来,说甘州驻军借巡防之名行盗墓之事,将甘州辖下黑山附近一个前朝贵族的大墓挖了,盗取黄金珠宝无数。如今那墓里的冤魂找上门来,参与盗掘的军士被恶鬼索命,领头那个就死在了蕊花楼上。
此话一出,那几个兵士哪里还坐得住?个个吓得面无人色,躲进军营瑟瑟发抖,墓里冤魂索命的事很快便在军营里传开了。
阿斯朗得知了消息,眼见营里闹得鸡飞狗跳,又闻见街面上谣言早沸反盈天。顾不上找谁传的,只管带人封锁消息。将那姓胡的骸骨匆忙忙烧了,又将吓破了胆的几个打了一顿板子,丢在马圈里。
掘墓之事甚是机密,知情的都是信得过的心腹,阿斯朗自然想得到此事泄露定有知情人从中作梗,先抓了那花十一娘一番拷问,再找那新买的胡姬,哪里还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