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奉从柜台探出头,对着阳光看了一眼。这颗玉珠边缘泛着碧绿的光彩,中心黑油油的,如同狸猫眼珠,不带一丝杂色。他心里暗惊,但只要有人来典当,当铺一定要贬低货色,极力压价。那朝奉便嘴硬道:“水头不行。”
阿丑笑道:“水头再不行,也比你这辈子见的都好。我实话告诉你,这颗珠子名字叫凤凰卵。最晒的晴天正午,你拿去对日光照,里面有只鸟的。”
今日刚巧是阴天,那朝奉道:“你就说大话吧。”阿丑道:“要么你搬烛台、铜镜过来照,也是一样。”
两个学徒搬来灯镜,对着一照,里面果真有一只瑞凤,无论凤头、凤翅、凤尾,全部栩栩如生。
阿丑慢悠悠道:“我不是那种好忽悠的,当的东西价值几何,我自己清楚。这颗珠本来要进贡进京,别人为了谢救命之恩,才送给我师哥的。”朝奉掂了掂珠子,道:“这一颗一两,算比黄金贵一点,十五两银。”
阿丑道:“我不要当票,不可能赎回来。三十两,拿出去卖、拿去送官员,稳赚不赔。否则我不当了。”
朝奉斟酌再三,取了三十两给他。阿丑提着装银子的小布袋,马不停蹄,去往城外马行。
第20章分明一觉华胥梦(十一)
见阿丑衣衫破旧,马贩子压根不来搭理,只在角落玩牙牌,打发一个伙计迎客。阿丑逛了一圈,问:“一匹马几个钱?”
伙计认出他是张鬼方的下人,打趣道:“金狻猊呢?”阿丑不禁郁闷,只回答说:“再买一匹陪它。”
伙计笑道:“剩下这些,好马四十两,中马三十两,次马、有点小病的二十两。给金狻猊作陪,肯定要好马的。”
有金狻猊珠玉在前,马行其他马实在难以入眼。精养的一匹匹痴肥,粗养的没精打采,眼里无光,马粪沾在毛上也无人打理。阿丑心里已开始不情愿,忍着膻气往马厩深处走。伙计给他介绍说:“这一匹叫银踏雪,金狻猊之下属它最好了。”
阿丑道:“单听名字就知道,比金狻猊差了一大截。”伙计赔笑道:“那没办法,金狻猊那样的马,世上又能有几匹?”
越听越觉得心酸,但他还是问:“多少钱?”伙计道:“四十两。”
阿丑捏捏手里的钱袋子,说:“我自个看看罢。”伙计便也不再劝,回去打牙牌了。
这匹银踏雪就是痴肥的典范,两眼只看得见草料,没有一丝聪明气。阿丑轻轻唤道:“银踏雪?”银踏雪头都不抬,伸在槽中舔水喝。再往内走,一匹枣红马,一匹黄马,贩子懒得起名,之后就没有马了。
尽管早就料到结局,阿丑还是不大甘心,在马厩中站了一会。银踏雪吃饱喝足,踱去边上睡了。这时角落一堆枯草一动,原来是一匹干巴巴的瘦马,伸头去吃银踏雪剩的草料。伙计连忙扔了牙牌,赶它:“叱,叱!”
马挨了几下打,张大马嘴,塞了满满一口草料,缩回角落慢慢地嚼。原来银踏雪、金狻猊这样上等马,草料和别的中马、劣马是不一样的,不掺糠,反而会切几个应季果子拌在里面。这匹次等马,死活不吃次等料,反而天天要偷银踏雪的草料吃。阿丑觉得它长的不是牲畜心,饶有兴致,问道:“这匹叫什么?”
伙计道:“没有名字。”阿丑走近去看,他还提醒说:“你当心点,别被踢着了。”
阿丑道:“这马很凶么?”伙计怕他拿这个压价,讪讪地不敢答应。
这匹无名无姓马,瘦骨嶙峋,浑身马毛糟烂,糊成一团,像被嚼过吐出来似的。阿丑小心翼翼去扳马嘴,果然差点被咬。伙计道:“咬到了可不赔钱呐。”
阿丑低声道:“你看不上我这个丑八怪,但你也没好到哪里去。你若听话一点,我就把你买回去。”
那马竟真的安静下来,任他数了牙齿,又上上下下看了肚腹腿脚。马肚子底下有几圈旋毛,传说伯乐相马时说“旋毛在腹下如乳者,千里马”。不过除掉这几圈旋毛,其余骨相只是中规中矩而已。阿丑对它有种莫名亲近,笑道:“这么傲,以为你多么厉害呢。”
马仿佛真能听懂,含怨地看了阿丑一眼。阿丑拍拍它道:“没关系,买你回去给吐蕃老爷扶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