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总是当时携手处(六)
开元九年五月,张弃远在东都洛阳,打算隔天去富商办的花会一看。传说会上有精心搜罗的牡丹一千盆,有佛国养出来的异色鸳鸯芙蓉。天南地北、这辈子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都在这了。但他夜里忽然收到一封密信,盖是柳銎写了一些家庭琐事,看来看去也没有特别的地方。
若柳銎真的是讲琐事,何必寄一封密信过来?张弃疑心拂柳山庄出了事,当夜收拾行囊,马不停蹄赶回西京,花会到底没来得及看。
过了灞桥,张弃先在庄外转了一圈,只见山庄宾客盈门,仆役往来,和先前一般无二。再去见柳銎,柳銎反而讶道:“你怎么回来了?捎信过去,当然只是和你打个招呼呀。”
张弃可惜没看成的花会,气得当天走了,住在城外客店。没想到半夜三更时分,柳銎敲门进来,又说:“我的确有件事同你讲,庄内耳目众多,只好出此下策了,请你见谅。”
原来柳銎察觉到不对劲,族弟柳栾原本和他不对付,最近却常往山庄里跑,言语间对他家秘传刀法多有打探。柳栾其人阴狠毒辣,拿不到刀法,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怕他暗中有什么计策,伺机动手夺宝。
张弃不解:“你武功高出柳栾这么多,怕他作甚?实在烦了,把他赶出山庄就是。”
柳銎道:“他在暗,我在明,怎么防得住?”
张弃又道:“你先把他杀了。若你念在他是亲戚,不忍心动手,我替你杀就是。”
柳銎苦笑道:“真这么简单,我也不至于急着喊你回来。”他四下一张望,压低声音又说:“我是觉得,柳家除去本家一脉,别人恐怕和他是一条心的。最近我试探了一番,一举一动,他们好像都清楚得不得了。这绝不是柳栾一个人能做到的。”张弃道:“那怎么办?”
柳銎犹豫半晌,怎么都不说话。张弃催他说:“你肯定已经有主意了。我们这么多年交情,还要客气么?”
柳銎这才说:“我想,与其眼睁睁看他们抢走刀法,倒不如把这东西送你好了。”说罢从怀里摸出一本细绢册子,又将十轮伏影解下来,一齐交给张弃。
饶是张弃为人随性,还是被他这举动吓了一大跳,说:“这、这怎么好?”
柳銎说:“我有个不情之请。拿了刀谱以后,你想学也好,不想学也好,都由得你。但请你暂避一会,或许半年,或许一年。等应付完这事,我就捎信叫你回来。”张弃毫不犹豫,改了名字,带着儿子远赴吐蕃。等了半年,没有收到信,等了一年,仍没有收到信,到死也未踏回中原半步。
现如今的拂柳山庄日薄西山,分不出多少人力去追捕他们。逃出二十里,眼见已经远远甩脱追兵,东风进城另找一家客栈,把众人安顿下来。余下半日寻访名医,给柳銎调养身体,给张鬼方接续手指。
东风自己不出面,打发数个街上闲汉,带着钱分头去问。柳銎身体并无大碍,除了眼睛半瞎、难以恢复,别的将养一些时日就好。毕竟柳栾没打探到三忘刀法,最怕的反而是柳銎死了。
张鬼方的手指则麻烦得多。京中大夫问遍,都说手指削断再续是神话传说中的事情。
东风不死心,问到盟主夫人陈否,陈否倒还记得张鬼方这号人物,态度很和蔼,说:“我的确听过一个法门,只不过从未用过。只要你们不介意,当可拿来试试。”先用莲梗里的丝将外面皮肉缝上了,又像对付骨折一样,夹上竹板,每天涂的仍是那种淡黄色药膏。陈否干脆送他一小罐,打开有种浓浓栀子香味。
涂了几天,断口处的死肉竟然变成鲜红,隐隐有愈合的迹象,手指也勉强能弯一弯。这自然是叫人振奋的大好事一桩。
天气越来越热了,第三日大清早,东风睡出一身汗,下到院里乘凉。远远看见张鬼方杵在院里,旁边是个武师,带着自家小徒弟扎马步。
张鬼方好像无聊得很,时不时吓那小孩:“站正了!”那小孩又累又怕,腿软得跟鼻涕一样,一面哭一面跑了。
旁边武师倒也不生气,跟张鬼方攀谈起来,说:“兄台,你也练过武功么?”张鬼方含混道:“会一点儿。”那武师说:“练的什么?刀枪棍棒?”张鬼方说:“练的刀。”
那武师不到三十岁年纪,争强好胜,当下就让张鬼方演一套给他看。张鬼方天天还是带着刀,于是半推半就,左手抽出刀说:“就给你看看好了。”
然而十轮伏影是把双手刀,沉重非常。在鄣县时他剩一只右手,勉强舞得起来,现在剩一只用不惯的左手,各种挥削动作费力许多。时不时一刀收不住,接下来刀法便施展不下去。
那武师快言快语,笑道:“兄台,你长得又高又大,没想到力气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