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谒带上门,轮椅轧轧走远了。东风睡意全无,盘腿坐在床上沉思。忽然听见一串“笃笃笃”的声响,从窗户外面传来,有个人叫道:“东风?”
他以为是子车谒去而复返,随口应了一声。外面那人又一迭声说:“东风,东风?”
东风这才觉得不对。终南剑派不许外人随便进出,这个时辰来找他的,要么是子车谒,要么是封情。子车谒讲话温厚低沉,封情听起来更英气,更昂扬一点,可窗外这个人与他俩都不一样。这个人的声音清而散漫,尾巴往上挑,只是在叫他名字而已,却暗暗有点戏谑的意思。这是东风自己的声音。
他穿了鞋袜,跳下床,慢慢拉开门。一道剑光直刺他的咽喉。东风大叫一声,脖子剧痛,猛地醒了过来。
原来天光已经大亮了。东风坐起来,冷汗涔涔,虚脱了一样轻飘飘的。张鬼方早就醒了,侧躺在床上看他,神情古怪至极。
他喘匀气,只觉脖颈好像折断一样疼,原来是落枕了。张鬼方开口问:“做梦了?”
梦见子车谒了。虽然这个梦根本称不上好梦,东风还是不明不白地心虚,点点头。张鬼方又怪里怪气地说:“梦见你师哥了吧。”
东风心想:“你怎么知道我做什么梦,莫不是在故意诈我。”信口就说:“没有。”岂料张鬼方酸溜溜又说:“别装了。你半夜睡得熟,对着我叫,子车谒子车谒。”
东风简直如遭雷击,辩解说:“我做的是个坏梦,你看我被吓醒了。”
张鬼方哼了一声,囫囵转过身去不响。东风顾不得脖子疼,转过去看他。张鬼方故意紧紧闭着双眼,说道:“如果是个坏梦,你何必骗我,还说没梦见子车谒?”
东风说:“梦见一些旧事而已。”张鬼方又说:“什么样的旧事会是坏梦?”
一时半会真是百口莫辩。还不等他答话,张鬼方连珠炮似的说:“你梦见子车谒追了你半宿?梦见子车谒把你一口吞掉了?”
东风老实说:“没有。”
张鬼方冷冷一笑,说道:“那就是美梦了。美梦破灭才吓醒的。”东风说:“你听我慢慢讲呀。”张鬼方叫道:“我现在不要听了!”那根伸给东风枕着的手臂,也被他直挺挺、小心翼翼收回来,看样子是麻得动不了了。
第66章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十三)
东风存心想要逗他玩儿,说道:“张老爷手麻了?”张鬼方气哼哼说:“不麻。”东风又说:“真的?”伸手在他臂上按了一下。
手麻腿麻的时候,稍微一动、一碰,都是抓心挠肺地难受。张鬼方忍不住惊叫,随即怒道:“麻死算了,才不要你管!”紧紧抿起嘴唇,不肯再出一点声音。
东风想要服软,说道:“我落枕了。”张鬼方不答。东风又说:“疼得要死。”
张鬼方瞥他脖子一眼,眼见不红不肿,也没有淤青,又飞快地把双眼闭起来。既没有上手替他推拿,也没有说些关切的话。
看来他是当真生气了。东风幽幽地一叹,自言自语说:“你爱信不信,我梦见我给人一剑刺死了,但你既然不在意,我也就不讲了。”说罢一件件地套上外衣鞋袜,跳下床,走去外屋。
今天过除夕。去年前年,家里统共只有三人一马,一切从简,今年突然多两位泰山派贵客,事情顿时多如牛毛。东风干活向来拖拖沓沓,即便是在陇右讨生活的时候,每天也投机取巧、偷奸耍滑。比如说做饭,每日只知道热两个现成饼子,清水煮牛羊肉,加两片姜,再无别的花样,因此也并没有锻炼出麻利的手脚。
他拣些轻松简单的杂事干了,把院里踩倒的花草扶正,点了火炉,又胡乱在屋里洒一通水。张鬼方还是缩在屋里不出来。东风不想进去见他,心里想:“就算做梦,我也一点亏心事没有做过。”隔着门喊道:“张鬼方!”
张鬼方不应,反倒丁白鹇听见了,走来好奇道:“病了?”
东风道:“哪里就病了。”丁白鹇又说:“这样晚了还不起来,是夜里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