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为我吹行云使西来(十六)
闭上双眼,五感变得尤其敏锐。空中飘着一丝淡淡酒气,不是那种醉过头的浊气,而是刚刚开坛时,辛辣新鲜的馨香。
另一边,施怀滚烫的目光宛若有形,牢牢熨在他的脸上。
有个外人坐在旁边,诚然不像两人独处时那么舒服。但这一丁点不自在反而像是一撮盐,加进菜里,身下一动不动的张老爷也活色生香起来。
东风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像一个茶壶,克制、缓慢,往前倾倒下去。一两丝头发从耳畔落下,轻飘飘抚上张鬼方面颊。它们同样有触觉。
起初还有些迟疑。他心里还在想,张鬼方生你的气呢。你情愿亲他,他磨磨蹭蹭,不情愿亲你。趁他睡着做这种事,是不是不要脸?俯到茶水要倒出来的位置,施怀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了。东风偏过头,朝他比个噤声的手势。
万籁俱寂。东风也再不想别的,将自己双唇贴上张鬼方的嘴唇。虽然他没有出千,没有睁眼睛,但冥冥之中有定数,指引他不偏不倚地亲上去了。
怕吵醒张鬼方,他亲得很轻很轻。终南的轻功叫做“点蕙法”。蘋风点蕙是多么轻,他就是多么轻。有句诗叫:鹦鹉杯中浮竹叶,凤凰琴里落梅花。浮竹叶是多么轻,落梅花是多么轻,他就是多么轻。
施怀张大嘴,无声无息地尖叫起来。东风心想:“这算什么?”施怀和子车谒在他面前拥吻,他偏偏要更加痴缠。用自己那一点唇珠,上下左右,把张鬼方的唇瓣描摹一遍。
张鬼方嘴唇有厚度,这很好,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唇角有个微微上扬的角度,这不好。他心里烦得要死了,张鬼方凭什么躺在这里做好梦?
张鬼方应该成夜成夜睡不着。睁开眼是东风,闭上眼是东风,懊恼又悔恨。气自己吃那种飞来横醋,但又患得患失,连开口道歉都不敢。只有等宽宏大量的东风原谅,才许睡一个好觉。
张鬼方和一床厚兔毛被子一样,高大暖和,狐狸皮袍子都不够看了。东风已经整个人趴在他身上,伸出一点舌尖,撬开他的唇缝。
因为张鬼方不醒,齿关之间留有缝隙。碰到尖尖的齿列,东风内心不禁一悸,想,万一张鬼方梦里在崇仁坊,吃萝卜丝饼、素团子、小天酥、玉露团,一口咬下去,将他舌头咬掉了怎么办?
但他还有点留恋这湿热柔软的触感。唇舌皮肤薄,血脉就在这层薄皮底下暗流涌动。贴在一起亲嘴,就算其中一人不动不响,也显得分外赤诚。
最后在那嘴唇上使劲一咬,出了一口恶气,东风才依依不舍地抬起头、睁开眼睛。施怀早就吓得傻了,半张着嘴说:“你……”
听见他说话,东风才抬起袖子,在嘴角一擦,道:“你什么你。”施怀说:“你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东风心想:“我们在屋里亲嘴叫做不知廉耻,你们大白天开着门亲嘴,就不叫做不知廉耻了?”但他还有些出神,一时间没有答话。施怀说:“难怪你被逐出终南了。”
东风醒转过来,也不反驳,笑道:“你因为这种缘由来找我,要是被师父知道,被逐出门的就该是你了。”
施怀恨恨地咬牙,东风又说:“现在你知道了,我不和你抢你那个师哥……其实我也是你师哥呢。轮到你和我讲讲,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重新坐到床沿,两条长腿安静地垂下来。虽然浑身装束不变,夜里面目也朦胧,但是眼神之中隐隐含笑,倒显得温和多了。施怀说:“有什么怎么知道的,是师哥先知道的。我还问他怎么不来抓你。”
东风问道:“他什么时候知道?他告诉你的?”施怀强调道:“不是师哥告诉我的,是我自己找见的。”东风失笑道:“好,你自己找见的,所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施怀道:“我衣服不是做大了么,我去找师哥,就看见他在喂那个死鹦鹉。桌子上面放着一张字条。”
东风问:“字条写的什么?”
施怀说:“字条上面写,东风住在长安城北,肖家村村头。别的东西就没写了。但是我一看见这个地方,立刻想起你们这间屋。”言辞之间甚至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