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也笑道:“明天正好。”又说:“不过我有一事,须提前向他秉明。方丈可否今日就让我见一见他?”
道澄方丈允可,带着东风出去。张鬼方想要跟上,东风却摆摆手,说:“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三人在寺内又住一夜,第二天,小沙弥领他们去到一间僧舍。僧舍靠边放一张窄榻,圆海躺在榻上,面容枯槁,瘦得不成人形,神色却很安详。
柳銎虽然看不见,四感却很敏锐。闻见僧舍中飘有一股淡淡酸腐味,知道这是人行将就木、不久人世的气味,眼热道:“少崖,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
圆海笑道:“我现今是圆海啦!生老病死,本来也是常事。”柳銎摸索拉起他的手,圆海道:“哎呀,柳銎,你眼睛怎么瞎了?”
柳銎说:“也是常事。”众人搬来板凳,在圆海身旁坐定。圆海道:“你们是来听,陈否与何有终的旧事,对么?”
东风道:“正是如此,叨扰大师了。”
圆海微微一笑,闭上眼睛,说道:“也不算得叨扰。我以前最怕别人提,刘少崖没当成武林盟主。后来年纪大,想开了,偶尔想叙叙旧,都无人可说。你们愿意听,我是高兴的……”
他说话声音渐渐变小,好像要睡着了。突然一醒,睁眼说道:“话说回来,‘何有终’这个名字,还是我起的呢。”
众人大惊,屋顶“嗒”地轻响一声。东风往上看了一眼,张鬼方轻声道:“怎么了?”
东风摇头说:“没怎么。”手却不着痕迹,在十轮伏影上点了点。
圆海继续说道:“我输给谭怀远一年多,心灰意冷,每天躲在屋里,不愿出门见人。有时候想死,有时候想出家。后来我决心遁入空门,收拾好行囊,只是还没成行。有天,我师弟通传我说,刘师兄,有个女人想要见你。”
柳銎道:“甚么盟主庄主,都是虚名而已。前些天长安城破了,拂柳山庄,应该又一把火烧没了罢!”
圆海微笑道:“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但当时的少崖看来,就是过不去的坎。
“我本来不想见,但听师弟说,那女人干丑枯瘦,病恹恹的样子。我想,这是谭怀远的妻子,陈否了!我若不敢见她,岂不是要被谭怀远看扁?我便答应见她。
“谁知师弟一走,谭夫人向我行礼道歉,说道,比武的时候是她给谭怀远出了主意,才使谭怀远胜我一头,否则谭怀远武功远不如我。
“我说,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管输在武功还是计谋,我都甘拜下风。
“谭夫人非常不屑,说我其实压根不服气,只是太好面子,不敢宣之于口。那时她说的其实全中了。我有点烦她,又想她真是可怕,便想要叫师弟送客。
“谭夫人却拦住我,说道,若我还想要扳倒谭怀远,自己做盟主,她可以为我所用。
“我吓了一跳,想到一件事情:华岳派的马柏武功不逊于我,却一早输给谭怀远。谭夫人说,这也是她的计谋。她如何把谭怀远捧上盟主之位,就能如何把我捧上盟主之位。
“我问,为何不找马柏?谭夫人冷哼一声,说道,马柏为人清正,输了以后是真正心服口服。对这样没有野心的人,她也懒得去劝。其实她只说错这句话,否则我或许就答应了……”
柳銎插嘴道:“无论如何,你都没有答应她,不必妄自菲薄。”
圆海笑道:“也是。”又说:“我那时想,难道我就不如马柏?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八抬大轿请我做盟主,我也不肯上任了。
“但我又好奇得很,问她,她已经当上盟主夫人,名利双收,为什么要谋害亲夫?她讲了谭怀远对她种种辜负之举,末了把挎着的篮子扔在桌上,突然掀开盖布,露出一个婴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