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对她倒是客气,居然还问她是拜师的还是来谋生的。若他知道自家掌柜的手是她害的,会不会拿着绣架打死她,死了会解脱吗?
她不能死,她要为阿姐赎罪,这一切都怪她,她要给阿姐积德,好让她投生个好的人家,再不要遇到她了。
报了姓名,很快她就被请了进去。小厮带上了门,似乎还落了锁,她根本不在意,直直地跪在了地上,并不祈求原谅,只愿卖身赎罪,任她差遣。
她能感觉到,春娘看她的眼神很是复杂,是恨吗?好像不止。
春娘答应得很快,当天就一起去了官府,一纸奴契,此生不再是良人。阿姐有得到些许救赎吗?
府里的活算什么,全是女眷,能肮脏到哪里去。绣坊需要绣品?这本就是她应当做的,赔上一双眼睛也不为过。
只是跪着吃地上的月饼而已,这有何难。可是春娘啊,你的眼中为何没有报复的快意,是她做的不够好吗。
这副身子真是糟糕透了,才两个月,居然病倒了,这不是好衣好食地享受着呢吗。
她好像看到阿姐的来世了,父母健在,还有可靠的大哥,夫郎亦是相称,儿女承欢膝下,阿姐笑得很甜,是她从未见过的美好模样。
余氏也不再是富家女子,而是托生成了一只猪,宰她的那人是个新手屠夫,她的妻子正在指导她如何下刀,可是他忘了将猪敲晕,一刀下去,余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液迸出,直视自己生命的消逝却无法动作。
原来她做的是有用的,她可以安心地下地狱了。
只是屠妇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形了,不,不是屠妇过来了,是春娘挥手过来了,脸部剧痛袭来,春娘在咒骂她,她好想听清春娘在说什么,只是怎样都听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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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半月之后,她躺在一个整洁的屋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有些熟悉,原来是春娘的房间。
不知发生了什么,春娘像是变了个性子,还要亲自侍候她喝药,她有愧啊,拖着病躯跪到了地上,是她不好,误了绣坊和家中的工作。
春娘抱着她痛哭,她却失手打翻了药碗,滚烫的药液泼洒到了她的右手上,瞬间红肿,她却好像没有知觉,拿了药碗离开。
她被绑到床上又将养了半月,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才从春娘的话语碎片中拼出了事情的始末。
她这一病,成日的做梦,春娘是从她的梦话中猜出了部分实情,但她不信,又派了人去屏州打听消息,在她醒的前一日确定事实真的如她猜测一般。
她一醒来,春娘才会崩溃放声大哭。
可是春娘越是理解她不再苛待她,她越觉得自己卑鄙。春娘啊,你怎么能原谅她呢?你的手都没有知觉了啊,那半月的缠了纱布的手也在不停地做活,你本应该是司使大人的啊,那双巧手是能为天下间尊贵的人制作绝伦的绣品的手啊。
她的待遇越来越好,获得的休息也越来越多,可她不敢停下,无人驱使她,她便自我驱使。直到后来,她被没收了家中绣线的使用权利,还让她来教导年幼的女儿。
她哪里会哄孩子,只能按照健康的方式照顾孩子,不敢有丝毫怠慢。春娘,你好像是在让两个孩子一起健康成长。
在强制与半强制之间,她的精神终于是清醒的居多了,也能与春娘探讨更多的绣功技巧,给春娘助力了。
不止从何时起,赎罪的念头早已被将绣坊做大做强和将春娘的女儿带好侵占,她如今倒像个正常人了。只是午夜梦回之时,阿姐的身影总是不会离去。阿姐放心,她是不会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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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桑榆虽然不能全然原谅她的行为,却是仍会为她的遭遇而落泪,这全是余氏的错,善良的人为了自保要放弃自己的善良,多么残忍的始作俑者。
“燕婉那丫头是因为提了我是她师傅,选官为了保护她便偷偷除了她的名,幸好那选官与我熟识,我嘱咐了她母亲以后莫要提及此事,入了文绣院更要谨言慎行,这才作罢。燕婉与我表亲甚远,她性子静,不主动提及招惹祸端,应当安然无恙。”
赵桑榆紧紧抱了抱身旁的两人,踏实的感觉才慢慢填入胸腔,只是有些忧心,不知燕婉此番前去汴州是否真的能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