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秋收,周府招了多名短工,枫某也在其中。”他望着那梨树,陷入回忆,“周府的田地太大了,一眼望不到边。枫某只记得和近百人一同,从日出到日落,一刻不停的挥动镰刀,却也用了三天才收完。”
周沐雪静静听着。
“打谷和晾晒又忙了半旬,家姐那时还在,坐在地上挑拣谷粒,安安交由邻家阿婆照顾——就是那日你见过的阿婆,”枫北补充,“秋露已凉,监工却连草席都不给人坐。家姐便在那时染上风寒,久久不治。”
周沐雪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拍拍对方后背,以示安慰。
枫北停顿片刻,接着说:“装袋后便是入仓。枫某第一次见到十几座粮仓相邻而建,堪比一座村落。地上铺着石板路,可行马车。粮仓中央的广场上还可用于晾晒,连附属管理的屋子和仓库都异常气派。旁边竖起高耸的瞭望塔,附有四座蓄水池。
“那年粮仓已满,我们在这边入库,那边正在建新的粮仓。十几座粮仓啊,满满的都是谷物!
“但那都是周家的,太康百姓为周家辛苦劳作一年,却只能分得最低限度的粮食。而去岁太康虽尚有丰收,西边的浑远郡与南边的四平郡却惨遭大旱,百姓只得逃难至此。”
周沐雪已经知晓了故事接下来的走向。
枫北转头看向她:“你的父亲,不肯开仓济灾民。但太康百姓向来心善,多有人用自家粮接济道边灾民。但我们也不够啊。无数民间人士求助周府,但都被回绝。”
周沐雪开口:“所以你们才走上这条路?”
“并不。”枫北利落否定,“虽说去岁格外艰难,但每年总有几处灾荒,每年都勉强度日,若只是如此,也不至遍地揭竿而起。硬要说的话,得是那狗皇帝开年后再加赋税,又为了他求仙问道再征徭役去造什么大船,还要各地选送童男童女。以太康为例,家中仅有的男丁若是去服役,便无法跟着周府种地,全家便只能饿死。借口免服役的人多了,官府便开始入户抓人。这一抓,便将人逼上了绝路。家姐便是在阻拦官府抓枫某之时,被人……生生打死在安安眼前。”
周沐雪不知该如何安慰,此刻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作用。她只能下意识的握住枫北的手,希望能传递关心给他。
原本沉浸在回忆与愤怒中的枫北被手上的触感惊道,猛的睁大眼看着眼前女子,似是困惑,又似是询问。
周沐雪终于反应过来,赶紧将手往回抽:“抱歉。我、我只是一时心疼……”
抽到半路手却被重新抓住,掌心传来干爽又温暖的触感。周沐雪手指微微颤抖,放弃了抽出来的想法。
视线在空中交汇,瞬间又错开。那树梨花似乎猛然醒来,甜蜜香气变得粘稠。
轻风舞过,树影婆娑,但相连的两个人影却没有动静,连衣袖似乎都没有被风吹起。
片刻,枫北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我……”
“你刚才说,安安亲眼看到娘亲的惨剧?”周沐雪突然意识到,她可能找到了安安创伤的根源。
枫北的情绪被紧急刹住,只得跟着说:“是。自那时起,安安便心绪时常,难以成寐。稍有异动,便如惊弓之鸟,魂不守舍。”
周沐雪思考片刻:“我有些法子,或许可以帮她走出阴影。”
“什么法子?”
“我也只能试试,不敢保证。但,或许可以从她最害怕的声音入手。”
“愿闻其详。”
“嗯……只是个声学小实验,纸杯电话,啊或者应该叫——传声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