炖蛋这吃食,听着简单,想做好也是不易的,讲究颇多。譬如往打散后的鸡蛋液里添多少清水,是添生水、凉白开、温水还是热水;譬如是否撇去浮沫,是否有添盖子以免热气落入蛋中……
种种细处都做好,方才得了叶柏面前这一盅完美无缺的水蒸蛋——表面光滑无孔,淡黄色的蛋羹上头淋了少许酱汁与葱花。
用木勺舀出来的一块炖蛋,尚还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仿佛下一瞬就要滑下勺去。
叶柏连忙将之送入口中,吃着软嫩,舌头与上颚同时施力,原本完整的炖蛋顿时裂开,不断在唇齿间滑动,轻轻松松顺着喉咙而下,蛋香十足。
哇,这个也好好吃!
叶柏黑白分明的眼睛更亮了,立马抛弃了油泼面和花生,一心一意专攻炖蛋。
虽然他一张小脸还十分“严肃”地绷着,但从其越发利落的动作,以及不断试图压下去的唇角,孟桑便晓得叶柏是喜爱这顿暮食的。
她无声笑了,低头专心嗦面。
一大一小分明进食仪态全然不同,却维持了莫名的和谐,瞧着很是温馨。
不一会儿,包含孙贡在内的二十余名留监监生来了,轻车熟路地在灶台前排起队,等着文厨子给他们煮面。
排好次序后,他们立即环顾四周,寻到孟桑的身影,笑嘻嘻地打招呼。
“孟师傅!”
“多谢孟师傅做索饼!”
听见声,孟桑侧过身笑着应了几句。
此时,孙贡忽然瞅见坐在其对面的小郎君,下意识拽了下几位同窗的袖子,让他们莫要太忘形。众人随之发现险些被孟桑背影遮盖掉的叶柏,俱是神色一凛,纷纷目不斜视,好似正在身处讲堂听博士讲课一般。
将二十余人的前后转变纳入眼底,孟桑转过身,饶有兴致道:“他们好似有些惧你?”
与此同时,叶柏竟也开了口,皱起小眉毛:“你姓孟?”
两人的疑问撞在一处,大眼瞪小眼,最终还是孟桑笑着开口:“确是姓孟。怎么这副神色,莫非以前有姓孟的得罪过小郎君?”
叶柏纠结片刻,小大人似的叹气:“我倒无甚大碍,只我阿翁不喜这个姓。虽说他不会因此而迁怒,但每每听见都不怎么开怀。”
孟桑有些茫然,这怎么还真有人对姓氏心存偏见呢?
她思来想去都想不出个究竟,索性当做旁人私下的喜恶癖好,直接将此事抛之脑后,重复一遍她方才所问。
叶柏刚巧用完暮食,搁下了手中木筷。
听了孟桑此问,他并未立即回答,而是十分讲究地从怀中掏出干净帕子,轻拭嘴唇,确认不曾失礼后,方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他们并非惧我,而是忌惮我阿翁与阿耶。”
孟桑瞧他这一番动作,暗叹一声“好讲究的小郎君”,又莫名回想起前日与谢青章在茶肆时,对方也是这般君子样儿,不由勾唇一笑。
随后,她听完叶柏的话,心下一转,有些了然。
“你入的是国子学,家中必然显赫。而我朝科举并未糊名,记投行卷之风气甚浓,故而他们是担心举止失态,许会无意传入你家长辈耳中,影响来日前程。”
叶柏一本正经地颔首:“正是此理,女郎很是聪颖。”
被七八岁的孩童夸了,孟桑很是愉快。
她忖度着叶柏的性子,又瞥了一眼他无处安放的小手,笑着问:“后院有井,我欲去打来清水净手,不知小郎君可愿同往?”
闻言,叶柏显然松了一口气自在许多。他起身,仍是那副双手背在身后的小大人模样,叉手客气道:“多谢女郎,某却之不恭。”
孟桑眉眼弯弯,领着他离了食堂,由小门进庖厨,又入小院。再当着他的面,从小院井中打了一小半桶清水,用来净手。
从方才用暮食,到眼下净手,孟桑不禁再度感叹一声这位小郎君当真是教养极好。
身为高官子弟,既不排斥或厌恶与庶民同桌而食,又能有条不紊地自己进食、洁面、净手,无论对上何人,不论尊卑,都能进度得当、礼节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