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沭看见白河脸上恒温的表情褪去,透着冷峻,他说:“肖沭,你愿意听我讲一个故事吗?”
她懵了,她不知道白河怎么了,只能怔怔地点点头。
“我想你应该忘记了。”白河的语气平缓而克制,像在压抑什么东西,“小学的时候,有一学期是我和你一起值日。”
“我记得。”
白河意外,他以为她不记得了。
“有一天放学放得比较早,我们很快就做完值日了。但没有马上回家,因为王子源提议玩缩骨功。”
听到王子源这个名字,肖沭的瞳孔一瞬间定焦到模糊的远方,太久远了。
“这件事,我记得,怎么了吗?”
“你记得王子源为什么要提议玩这个游戏吗?”
肖沭摇了摇头。
“是你,是你先整个人缩进柜子里,王子源看见才提议要玩的。”
肖沭用力地回忆了一下,她对这部分确实没有印象了。
“我说了我不想玩,可你们俩兴高采烈地要求我一定要玩,结果,”白河顿了1秒、2秒、3秒,“我卡在了那里。你们没有来帮我,而是在一旁笑,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你和王子源的笑声。”
白河的声音没有情绪,他的每一句似乎只是在追忆、陈述往事,没有怨怼和恨意,但在肖沭听来非常刺耳。
02
男孩子的童年比女孩子更言之无物,除了学习,玩就是唯一的正事。追逐嬉戏,玩笑打闹,网吧相聚,无忧无虑。世事好像更允许男孩子放肆地长大,而不让他们经受挫折。
但白河与他们不同,他更加内敛成熟,他的家境不允许他放肆。
小时候,白河家里很穷,日子过得紧巴巴,衣服尽捡别人家不要的穿,三餐基本尝不了荤腥。
白河是家中独子,自记事起,他记忆里就充斥着跟父母到田间地头做农活的画面,父母一镐一镐地翻土,他蹲着旁边一株株把杂草拔掉;父母刨开一路一路的玉米坑,他紧跟着把种子撒下去;父母弯着腰一行一行地插秧,他也在划给他的一小块区域里弯着腰插秧。父母插完一整块水田,他也插完自己的小区域。天色往往黑透,见不到一点光,三人背上背篓回家。
农活对一个身体还在发育的孩子确实是太大的消耗。晚上回家,白河也不抱怨,因为饭管够,他总要吃上三大碗稀饭,尽管里面没什么米,全是红薯和土豆。
每当白河试图回忆那段日子,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字就是:累。
当班级里别的男孩满山遍野疯跑,去水库钓鱼网虾,到处搞点无伤大雅的小破坏,偷摘别人家种的柿子柚子来吃,骑着自行车去镇上赶集,肆意潇洒地享受童年时,他放学后、周末都必须听从父母的安排,做农活。
直到他要升三年级的时候,父母决定不种地了,外出打工。
外出务工是时代大势,白家人也只是顺势而为。村里的小学,学生越来越少,已经濒临倒闭。听了许多外出打工的老乡传回的消息,白河的父母相信经济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也一定会让他们家逐渐富裕起来。
不种地了,白河十分开心,他终于可以不用下地干活了,连带着对即将迁徙的地方临南充满期待。
三年级,他从四川老家转学到肖沭所在的学校。第一天,他就从坐在下面的同龄人脸上读出了嬉笑。他很胖,很黑,很土,灰衣黑裤,往那一站,连带着周围也变得灰扑扑。唯一的鲜艳是父母昨天为他新买的书包。
白河从讲台上走下来,走向老师给他指定的座位。“乡巴佬”,一句不知从何处发出的嘀咕,传到他的耳朵里,击破他的良善世界。
他茫然无措地看向四周,想找到发出这句嘀咕的人,他甚至没回味过来其中的恶意,只是下意识地想探寻,在他的世界里从来没出现过的这种陌生的东西究竟是谁投掷过来的。
而下一秒,即将成为他同桌的同学不动声色地移动椅子,肚皮都贴上桌边,给他留出一个巨大的空隙,让他进入靠里的位置。又一颗石头重重砸在他心上。
白河没法弄明白这世界到底怎么了,许多事簇拥到他面前,细微的混沌的。
三四个男生在他经过他们时,嬉笑着私语,“他穿的衣服好丑啊。是啊,从垃圾桶捡的吧。哈哈哈。”白河已拐入教室,笑声在他身后炸开,溅起不少烟尘。
“诶!诶!那边那个小胖子换边,换边做不来?!”体育老师指着他所在的方位,高声叫嚷着。他茫然无措地看了看左右,旁边的同学推了他一把,“说你啊!”他才慢半拍地把正在压的左腿换成右腿。
“白河,你来回答下这个问题。”老师点中了他,他看着练习册上的题目,慌乱、屈辱、难以置信,可他竟然真的不会,他慢慢站起来,说,“老师,我不会。”
他低着头,等待着老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可讲台上老师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坐下吧,好好听。”
差距,白河对这个词语的理解从那时起就深刻地印在骨子里。
差距是每学期开学,爸妈都得为几大百的借读费东奔西走,给大伯二舅四嬢拨去电话,而本地孩子根本不用交这笔费用;差距是每天早上,白河走路上学的时候,同班同学的小汽车、摩托车从他旁边疾驰而过,带起一阵风;差距是他听见同班的男生讨论球鞋,什么乔丹、耐克,安踏,到底哪个牌子更好,他闻所未闻。
眼前的世界好像没有什么变化,墙还是那样的白墙,人还是人,上学也还是上学,可好像又有了巨大的改变,一些事物细碎地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