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包厢里,除了镰刀外,还坐了一人,此人陶天阙见过一面,便是上次和镰刀一道登门陶府的小储——张老板的“伙计”。储洪义热情起身,和陶天阙寒暄几句后忙道:“我下楼看看,罗蔓把茶泡好没有?”包厢中只剩下镰刀和陶天阙二人,二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开口,待双方发现后,又同时收口,尴尬过后,均等着对方发话,可迟迟不见动静,两人于是又不约而同张口,言语竟又意外相撞。陶天阙不再犹豫,哈哈一笑道:“看来我等二人都有心思,此类情况理应不会发生,奈何有些变故?”镰刀笑意盎然,跟着说道:“那就请陶老先说?”“我身边实在没可商议之人,这不,想听听张老板的真知灼见……”镰刀正襟危坐起来。“我唯一的孙女楚歌,心仪林赤已久,那位林先生想必张老弟见过,也大体知道他的一些为人,人倒是仪表堂堂,本效力军统,但不久前发生了一些变故,经过一番磨难后已加入黑木的松机关,目前还不得势,但我隐约感到此人绝不平庸,似有不得已苦衷,说实话,我对他并无恶感,各方面和楚歌还算般配……本来这件事也不是十分迫切,无需立马提上议事日程,无奈风云叵测,一个棘手的因素横插而来,使得我寝食难安……”楼梯上响起脚步声,陶天阙不自觉收声。储洪义送来茶水,陶天阙挥手示谢,待储洪义下了楼,镰刀迫切道:“陶老继续。”陶天阙抿了一口茶,又说道:“今天刚刚上任的行政院长梁洪之,是我多年的老友,与他同来南京的,还有他的儿子梁洛然,那位梁公子在圈内的口碑极差,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最可怕的是,此厮阴损狡诈,为了一己私利,无所不用其极,张老弟你说,这样的恶魔我怎能放心把楚歌托付给他?”镰刀听到这儿,总算明白了,脱口问道:“这位梁公子看上楚歌小姐了?”“是啊,他现在盯上我家楚歌了……就在来之前,我参加了新政府成立仪式,会后他依旧死缠烂打,我听出他竟有破釜沉舟之念……”“据我所知,你那位老友梁洪之自称东坡先生,常以文人自居,还经常吟诗作赋,难道他不知君子不强人所难?”“唉,我称他为老友,实在是抬举他了,这些年来,他的变化之巨,真让人瞠目结舌,此为其一,其二,梁洪之对子女的宠溺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礼义廉耻、道德纲常但凡遇上孽宠,统统的见了鬼了。”“楚歌小姐怎么看?”“自然不屑与之合流,你也知道,她毕竟和我一脉相传,脾性相仿,敢爱敢恨、爱憎分明。”“既然你们爷俩已有共识,陶老想让我扮演何种角色?”陶天阙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茶,沉吟着说道:“一来希望张老弟以局外人的眼光给这位林先生把把脉,咱们断一断他的慧根和良知;二来嘛,实在有事相询,但此事或许涉及到贵党利益,不知妥不妥当,故而,一直心怀忐忑……”“请陶老先言后者。”“还是有关林赤之事,张老弟应该有所耳闻,在阁下来南京之前,林赤原本有一女友,叫曲思秋,想必阁下不会陌生,她最初是应天教会医院的一名外科医生,后日本人攻占南京后,饿殍遍野,缺医少药,我筹备便民诊所,说服玛丽院长,将思秋借调在我中山路上的一家诊所服务,后来不知何故牵扯上一起谍报事件,被日本人抓了进去,从此再未见上一面……前些日子,听说有一队人马劫了押解思秋的囚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是张老弟手下所为……”镰刀颔首道:“实不相瞒,也没必要瞒您老,我们之间已不是一般交情,曲思秋的确是我安排营救,思秋作为我党一名坚定的共产主义战士,在狱中表现出了一名布尔什维克应有的大无畏精神,甚至不让须眉,我很钦佩她,她已脱离虎穴,平安到达了一处地方……只是前期所遭受的非人折磨,在她的心里还是留有很大的阴影,但于她而言走出阴影,只是时间问题……”“还是让我们先回到第一个问题,张老弟作为情报战线的高级指挥官,不妨先谈谈对林先生的看法,这有助于我接下来的判断。”陶天阙捋了捋胡须又补充道:“请张老弟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千万别因由我的先入为主,产生顾忌。”“陶老一定是想听真话喽?”陶天阙哈哈一笑,“假话有时可以宽慰人心,但只会贻误病情!”镰刀正色道:“至今为止,林赤与我有过两面之缘,第一次是我主动约他,记得是在一家宾馆,我当时约他,主要是表达内心感激之情,我之所以能够平安抵宁,其功劳之巨,不可抹杀!第二次就是在贵府,当时和他同行的乃为日本松机关的黑木以及……渡边少佐,这两次见面,前后相隔一月,但情境已天壤之别,第一次他是我的战友,第二次他是我的敌人……但我现在想说的是,与他第二次见面又去数日,如今我张某人不还是好好的?且把这家老万全酒店经营得风生水起!如若他是无良之徒,我当晚在您府上就早已成为日本人的阶下囚了!”,!陶天阙眉宇舒展,连连道:“所以我说嘛,这位林先生必定身怀使命,或许这是他的诈降?”镰刀终于点上一根烟,一口猛吸去掉半截,他吐了一口烟,眉头微蹙:“这正是我费解的地方,既然我等都大致猜出他或许诈降,那老奸巨猾的黑木又如何发觉不出端倪?依林赤的智慧,他不可能不清楚,如果不能在短期内有所建树,那日本人会放之任之?”经镰刀一分析,陶天阙马上面露忧色。“当然,个中细节,你我不甚了之,只是臆测罢了。”陶天阙跟着点头:“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那位林先生至今为止还是根红苗正?”“这一点毋庸置疑。”“那好,先不论林先生如何度过难关,我不信佛,但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这样的局面他理应通盘考虑……我们现在回归正题……还是关于他和楚歌之间的某种可能,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无论是身陷囹圄还是自由无羁,他均不止一次表示过曲思秋才是他这辈子的最爱,我今早与他有过一次详谈,一针见血,直言他和曲思秋未必有好的未来,我也谈及目前的窘境,但不知他真心入耳没有,我甚至还进一步暗示他,如果他想快速打开当前局面,和楚歌的结合未必不是好的选择……”“林赤怎么说?”“他似乎有些动摇!”“他是个聪明人,对当前形势应该有清晰的判断,假如他是一名杰出的谍报人员,他必须自我突破,一味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不会是他的风格!”“我就是想问……”至此,陶天阙才谈到了核心的核心:“我就是想问,你们营救出去的曲思秋小姐,在不刻意的情况下,和林先生的结合还有多大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她短时间内会回到南京吗?”“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她的哥哥亲自把她送到了目的地,他们兄妹分别之际,她让她的哥哥带了话回来,就是给那位林先生的!”“哦?她说什么了?方便透露吗?”“她的哥哥对这位林先生还是有些怨气,当然一时半会他也没机会遇见林先生,曲思秋给林赤带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让他忘了她!”“原来如此……”陶天阙低头沉思起来。镰刀将烟蒂扔地上抬脚踩灭,提醒陶天阙道:“陶老有机会见到林赤,还麻烦把思秋的这句话转告给他……”看到陶天阙眼里露出不解之色,镰刀赶忙补充道:“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她的哥哥托我的,她的哥哥也是我们的一名战士……”“你是说曲思冬?”镰刀好奇道:“你认识他?”“他去过我府上。”“曲思冬心中一直有个结,他总认为妹妹落到如此地步,林赤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而,他实在不想和林赤有任何交集。”“好,我全明白了!”陶天阙如释重负,“张老弟方便说说你的困惑?”镰刀明显迟疑一下,很快用笑容饰掩而过,略一沉吟道:“陶老你说,今日伪政府在南京大张旗鼓成立,日本人和卖国汉奸们蝇营狗苟的肮脏的交易从今以后不但光明正大进行,而且还会变本加厉,您老说,我如何开心得起来?”陶天阙长叹一口气:“如此说来,抗战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的确如此,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过,传到耳里的,总是坏消息远胜于好消息!”说到这儿,镰刀神情悲戚起来,“就在上午,我安排了一队人马去行刺大汉奸梁洪之,不幸的是,我派去的所有人,至今无一得归,看来已全军覆没了!”陶天阙惊诧应道:“原来那些人是你的手下?”镰刀徐徐点头,淡淡问道:“陶老听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具体情况不详,但伤亡好像不轻……”陶天阙无意瞟了镰刀一眼,却见镰刀目光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尽管如此,陶天阙还是看出他的忧心忡忡的神色中,带有一缕伤感,一份狐疑,以及一丝自责。:()枪膛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