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今儿个晌午嘉言说教冬儿写字的话给他提了个醒。他肚子里的墨水,无心考功名,也做不得教书先生,在大街上立个摊子,代写书信却是绰绰有余的。虽然也是抛头露面,但好歹算是读书人,不用低三下四地赔笑脸逢迎伺候人。再者,他转遍了安平县城,也没发现有做这个营生的,纵然来找的人少,但独他一份,多少也能有些进项,至于以后……再说吧,好歹先有个事做,也不算个连儿子都要担心他的闲人。
芸香听容少卿要做这个,暗暗觉得这个营生不好做,只看安平县这几年也没什么代写书信的摊位,便知这营生不好糊口。一来这县城不大,人口不多,没那么多书信字据可写;二来,纵是有要写书信立字据的,谁家还没有个会写字的熟人呢。便是亲戚邻里都不会写,常去哪家铺子买东西,托人家账房或掌柜的帮忙写封短信,都是邻里熟客,人家也多半不会拒绝。普通人家,能托人情办的,多半不愿花这个“冤枉钱”。
不过见容少卿好歹能舍得脸出去做事,她自然也不好泼冷水。
陈氏夫妇也和芸香一个心思,为了不打击容少卿,陈张氏还提起早几年高家的二女婿颜秀才也曾做个这个营生,“就在火神庙外头,他那会儿刚来安平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早就不在了,为了糊口就立了个摊子给人代写书信。”
“记得。”陈伯一边帮着容少卿用竹竿扎绑幌子,一边帮腔,“干了有大半年吧。”
“小一年呢。”陈张氏道。
“那后来怎么不做了?”容少卿问。
怎么不做?当然是糊不了口,做不下去了呗。但这话夫妻俩都不好出口。陈伯是老实人,说不来谎话,没言语。陈张氏扯了个别的由头,“这不是遇见如玉娘了吗,俩人看对了眼,成亲之后就不干了,原高家的纸扎生意想让他们小两口儿做下去,不过后来到底没做了……”
“怨不得不做……”容少卿调侃,“这是攀上了高枝儿,入赘了。”
陈张氏一笑,“算不得,人家可也是秀才呢,咱们安平县到现在也就只这么一个秀才。”
芸香立在一旁,忽然开口打趣:“听爷这话音倒有几分羡慕,想是也盼着有这缘分?”
容少卿看向芸香,知她不会无缘无故在人前与他这么调侃,这多半是说给陈氏夫妇听,想择清和他的关系,应说:“自然,最好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到时请你和大叔大婶喝喜酒。”
陈氏夫妇一大把年纪,自然也听出来了两人这一唱一和的言外之意,谁也没吭声。容少卿说完那话冲芸香一笑,也低下头拿了两根较短的竹竿在手中比划,不再言语。
一时的沉默,让芸香觉出自己才说的话着实有些刻意,容少卿那话答得也同样刻意。
好在容嘉言这会儿睡醒觉跑了出来,好奇地上前问在做什么,气氛才不至于尴尬。
容少卿说:“这是爹的招牌,等爷爷帮爹做完了,你帮爹往上写字吧。”
“好啊!”容嘉言应得开心,“写什么?”
“我想想,一会儿写的时候告诉你。”
没费多少功夫,幌子便做好了,总也不过一长两短三根竹竿,挂上一块粗布,十分简易。陈伯是有手艺的人,想要做个精致结实些的。容少卿拦说不用,先出摊子试试,也未必有生意,若真能做下去,再换好的也不晚。
冬儿这会儿也醒了,跑出来见了这个幌子好奇,想要举起来玩儿。
容嘉言拦说:“不行!这是我爹的招牌,不是玩儿的。”
一个执意要拿,一个偏就不许。怕两人打起来,陈张氏哄着冬儿去灶房吃好吃的。冬儿哪里肯走,小孩儿心性,越是不让动的东西,越是想要,哥哥不给,就上前去抢。容嘉言赶紧护住,两人直接拉扯在了一起。
“冬儿!”芸香呵了一声,“怎么这么不听话,过来!”
冬儿被这么一呵,哇地哭了。
他这一哭,又把容嘉言吓住,有些不知所措地去看大人们的神情眼色。
陈张氏把冬儿搂进怀里,“那个东西太沉了,你拿不动,让爷爷给你做个小的,你和哥哥一人一个好不好?”
冬儿不理,愈发哭得响亮,扭着身子不让奶奶抱,陈伯上前跟着劝也不管用。
容少卿也未料闹成这样,安慰冬儿说:“不妨事,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想玩儿就玩儿会儿,和哥哥一起玩儿。”又怕容嘉言不安,一只手轻轻抚在容嘉言肩上,“哥哥也是怕东西沉,砸了你的脚。”
小儿闹脾气哭起来,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哄好的,若不理他或是还好,这会儿大家都来哄他,反让他觉得占理委屈,哭声更不能停了,边哭边喊娘,要抱抱。
芸香虽觉冬儿有些过分任性,但知道小孩子也有自尊心,不好当众说他,便蹲下身冲他张开手,“过来。”
冬儿马上过去扎进芸香的怀里,明明是被娘吓唬哭的,这会儿却谁也不找,只管搂着娘的脖子哭得委屈。
芸香抚了抚他的后背,抱他进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