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山现在已是只进不出的死地,天雷响了那么久,连龙脉都在震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发生。
“将军,是北南统领的信使。”
说罢,他引来一名个头小,但是极擅隐匿的卫士。
他遍体鳞伤,好似是从战地逆行,一见到萧珩,死灰的眼睛登时一亮,俯首便拜,道:“萧将军,九重山有变,城主迟迟未归,北南统领在半日前决定上山接应,结果、结果山上……”
他哽咽了一句,“已是战场,六名大魔的部将,在满山围剿启明城的战士,听闻,城主被囚于九龙殿中,被龙脉侵体,正生死未卜。他们口口声声说,要等城主被龙脉抽干,再对他……”
萧珩握着缰绳的手背绷出青筋,咬着牙,平素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要撕裂谁的可怖。
“你说,他们要杀谁啊?”他的琥珀色瞳孔几乎变为狼瞳的形状,野性与狂暴涌动在他的轻甲之下。
“谁敢动主君一下,问问老子的枪!”
他凝望着天幕之下的九重山顶端,神情却可怖如鬼神。
“将士们,怕不怕死?”萧珩倏然道。
“生死随将军!”魔兵们齐声应和,声震层云。
“我一向审时度势,若遇到不值得跟随的主君,要以我为马前卒,以你们的命为草芥,那我必定背主,或是见死不救,或是背后一刀。凡我叛过的主君,如今都已在北渊成为荒坟野草。”
“于是天下人常说,我萧珩狼子野心,从无忠诚之心,可以利用,不可信任。”萧珩轻嗤一声,道,“我永远会被当做利刃,当做排除异己的炮灰——那也无妨,只要钱给够,什么妖鬼神佛,我都能打他娘的。”
“本该是这样的。”
狼王军听着他的话,默默不答。
他们随将军一同征战,最知道萧珩在乎的是什么,一直在找寻的,又是什么样的主君。
他将落草为寇的魔修组织起来,将散兵游将发掘出来,把他们凝聚在狼王的旗帜之下,领着他们四处征伐,如幽灵般神出鬼没,最终以累累战功,成为一支令人寒胆的势力。
作为将领,他无论投效哪一位大魔,他最在乎的却并非主君,而是自己的兵,没有人能够受得了这种不绝对的忠诚。可又因为这种纽带,他才能成为狼王军的魂。
而如今,他们的魂终于找到了愿意效忠的对象,甚至甘心解甲屯田,从征战天下的恶鬼杀神,成为被驯服的狼王。
“但是这一回,我不打算叛主。”
“真讽刺,我这种人,居然还有为了谁千里行军,生死一掷轻的时候。”
他当久了魔修,本以为自己早已经足够冷血。
但萧珩认识殷无极,已经太久太久了。
他们从还是凡人时便相识,他们一人拜入圣人门下,平步青云。一人流落魔洲,受尽白般屈辱苦厄。
本以为此世不会再相见,却不料边城相遇,又逢知交,依旧能够一杯酒诉尽平生豪情与柔肠。
又不料战场相遇,天之骄子会剑下纵他,哪怕为此被仙门诟病为叛徒。
启明城数年风雨同舟,早已让曾经亦敌亦友的他们,成为了生死之交。
除了殷无极,没有一位主君敢对他许诺“我若为君,你便为帅”“若我变了,你来叛我”。
殷无极是一团热烈的火,不顾一切地烧着,哪怕燃烧的是自己。
受着这样的明亮吸引,无数人渐渐跟在他的身后,而萧珩守在他的身侧,用枪挑掉所有袭来的刀枪剑戟,挡住四面八方的凛风。
他也曾抱着臂,漫不经心地宣称:“想要杀你的人,得踏过我的尸体。”
殷无极当时只是一笑,以为他是端着大哥的架子,说些不着调的浑话,纯属占占他便宜。却不清楚,萧珩的许诺,却是比谁都认真。
将军银甲红袍,端的是英俊萧疏,面容上却是沉沉的肃杀之气。
“山上少说有六名敌对大魔,此去我也不一定能活着。所以,如果怕死,就现在放下武器,原地转身。我不会逼你们与我一同赴死。”萧珩转过头,看向他一手带出来的队伍。
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抬起头,常年在盔甲之下面容模糊的脸,终于能看的清晰,是那么坚毅。
“将军到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
“我们为将军效死。”
萧珩叹了口气,却是笑了:“真是一群倔骨头。”然后,他又旋身看向天劫之上,已经闻到风中的血腥气味。
他仰天大笑着,向着天公轻蔑地举起红缨枪,道:“兄弟们!随我杀上九重山!教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