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连伤悲都褪色。
“……唯有血才能平息这叛乱,已经,没得选了。”
“那就,请陛下自取之。”赫连景听罢,并未露出畏惧之色。
他早就有了必死的决心,看着玄袍魔君扬起的剑锋,露出了“总算如此”的平静神情。
“看在为臣三百余年的份上,臣有话,想对陛下言明。”他扬起头颅,道,“臣忠于陛下,并未改变。”
他接下来的一番话,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这是他导演了这一切之后,又要殷无极杀了他的真正目的。
“风波海一事,臣在背后谋划,今日供认不讳。”
他想说的很多,但是当他真的面对动了杀心的殷无极时,他又觉得无话可说了。
“悖逆如臣,辜负陛下期待与栽培,陛下不必留手。”
在这段短暂的空白之后,他收拾了思绪,轻声道:“魔宫大狱,将会是历史上……罄竹难书的一笔。陛下之名清清白白,不该沾染这些罪,臣死之后,修史之时,自当全部归结于臣……祸乱魔宫,意图谋反,弑君犯上,勾连党羽……”
“陛下唯有以臣的头,平今日之叛。以臣之名,肩负接下来的血债。这样,魔宫弊病皆除,哪怕死伤无数,至少……接下来的几百年,魔宫还会正常转动,前路,也没什么阻碍了。”
赫连景根本不在乎这场叛乱中会死去多少人。生为魔修,鲜血为河流,人头为舟楫,他只要结果。
“……臣殉道以后,请陛下把臣,葬在启明城。”
“碑上,不必烙下罪臣的名字。”
殷无极阖着眸,并没有说话,他在聆听。
罪臣用沉重的执念压上他的双肩,这让本就在血与火中煎熬的君王踉跄着。这生命的重量,换做旁人,足以将他摧垮。
罪臣看着他,眼里却有着热忱的星芒,那是信仰,他道:“只是希望,臣的血,能够唤醒陛下尘封的那个理想。等到实现的那一天,请陛下再去启明城的英雄碑下,告诉战友们吧。”
赫连景说到这里,也觉得其中的期待太过苛刻而沉重了。
他以最残忍的方式唤醒了君王尘封的伤痛。他近乎是把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用血强行绑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去践行,去探索,去实现。
金吾的盔甲沉重冰冷,他摘下头盔,单膝跪在地上,甲胄敲击地面。
他长叹一声,觉得没有什么没说完了,道:“陛下,请动手吧。”
殷无极听罢他的想法,沉寂了片刻,最终沙哑地开口道:“以魔道为见证,我答应你。”
见他誓言落下,化为道之禁锢,萧珩陡然变了脸色。“陛下,你疯了,这你敢答应?”
可他现在阻止,已经迟了。
无涯剑扬起,剑光一闪,罪臣头颅落地。
鲜血不规则地喷溅着,染满肃立的君王半身,烫热、猩红、炽烈,如同熔岩烈火。
臣子无头的躯干还维持着跪地的姿态,似乎是因为这一剑太快,他并未被那膨胀的力量碾为灰烬,而是保留于世。
殷无极半身染血,目光迟缓地,看向落地的那颗人头。
他屈身,抓住刚才还活生生的臣子的发,提起了他的头颅。
“好轻……”他提起那头颅上染血的长发,用手拂过他的眼帘,慈悲地合起了他不曾瞑目的眼睛。光泽再度消失了。
头颅的皮肉迅速失温,还鲜活的皮肤泛着青,滴答的鲜血从断口落下来,一捧血落在玄袍的帝尊身上。
“你,唉……”萧珩站起身,端详着他的背影,一时间竟然不敢近身。他分不清,杀了赫连景的那一刻,是心魔做出的决定,还是他自己。
“陛下,你现在,是心魔吗?”萧珩问道。他心里却不切实际地希望着,回答他的是暴戾疯狂的心魔了。
魔君寂静着,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良久,他才轻笑一声,道:“亲手杀了友人的滋味,原来是这个样子。”
“……看啊,热血未凉呢。”他五指间都是血迹,烫热的。
殷无极转过身,微笑着的倾城容色上,染着狰狞猩红的淤血,又勾勒出深刻皮肉中的鲜红魔纹,直直蔓延到他的脖颈深处,好似某种跗骨的病变。
萧珩心里一凉,心里苦笑:这下可没救了。
他想说些这位死去前同僚的坏话,可是无论是宽慰还是抹黑,都已经什么用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