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老三的脸色也难看了些许,然后从笼子里又倒提着一个中年男人,从脊背一刀劈进去,却见人面果的果絮落了一地,散发着腥臭的气息。
屠老三三下五除二地剥了那张人皮,丢进滚水里化开,然后怒道:“素的,都是素的!难道就没有荤的吗?这里是个假的阳间吧?”
连鬼都觉得此地非阳间,可见乌国已经没有活人了。
“咱们这鬼界集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进来的不是活人,全都是死人,看来这里的血肉都被妖族吃完了。”
卖杂物的老鬼手中把玩着一颗头骨,上面被钉子钉穿了天灵,而黑洞洞的眼眶里腾出一缕幽火。“不,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是活人的味道……”
风凉夜的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护住了师弟师妹。
“是女儿香……”老人举着手中的头骨,脖子转了一百八十度,看着他们,大喜道:“这里有荤的。”
集市上,所有鬼抬起眼,黑洞洞地望着他们,露出森然的微笑。
“活人啊……”
*
谢景行登高远望,城中起起伏伏的鬼气,汇聚在城中三面,唯一没有动静的,便是北方的宫城处。
兴许是其中酝酿着更大的妖祸,才不受这妖鬼之气影响。
殷无极凭栏斜倚,腰间悬剑,衣袂在风中猎猎,笑道:“若是让我出剑,别说是一城,就算是一国,我都荡平给你看,先生何必如此瞻前顾后?”
“这整个临淄城都是复生之阵,仅仅一个被我驱逐出仙门的枯木道人,布不出这种凶险的局。”谢景行转过身,替他把发丝撩到耳后,声音明明温淡,却莫名显得慑人。
他道:“乌国,古时应当叫做巫国,他们信奉的根本不是正统的东桓道教,而是南疆之巫道。此阵是上古禁术,连我都未曾见过。该阵以人之血肉圈养妖祸,再以炼蛊之法,促使妖祸互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最强者,便是真正的妖祸之王。”
“而这妖王也并非终点,最终,这汇集了全城怨气鬼气的妖祸,会化作祭品,献祭给某个更高的存在,换取那位存在的复生。”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极为残忍缜密的局。
在历史照影中的他们,都已经觉得无解,只能静待最后一日的来临,何况当年没有一圣一尊降临的乌国临淄?
“而当初,并没有听说有什么东西复生。”殷无极道:“甚至仙门中人也并未找到妖祸,这乌国灭国惨案的罪名,便安给了某个路过此地的禁术大家——”
“说不定能在这段历史之中,碰见故人。”谢景行微微侧头,他已经听到了远方的厮杀声,叹息道:“看来孩子们遇上难缠的对手了。”
殷无极见他神色温柔,于是有些不快地蹙眉,但见到谢景行缓缓瞥来的漆黑眼眸,又敛去那些横生的醋意,笑道:“你明明早就收回了红尘卷,却将这些东西留到现在,是想去练练那群小崽子?看来,你对他们抱有很大的希望啊。”
“世家不会死心,只要中临洲这块土地还是儒道掌管,他们迟早会来夺。”谢景行倾身捏住他的下颌,似笑非笑道:“而帝尊又打算掀起仙魔大战,若我对他们有丝毫放松,教他们轻轻松松把试炼混过去,未来却在魔门处吃亏,甚至丢了性命,岂不是便宜了帝尊?”
殷无极由着他拿捏,只是唇角微弯,便是无双的风华。
谢景行被他的笑一晃,帝尊却是狡猾地伸臂一揽,反身他抱在怀里。
殷无极的衣料是上好的冰丝缎,陷进去时,有一瞬间的凉意。而下一刻,滚热的魔气在躯体中灼灼地烧,独属于那人的气息便沁入他的身体里。
“现在还没打起来呢,再说,我的敌人自始至终都不是儒道,您担心什么?”殷无极在他耳边低语,唇畔时不时地碰到他的耳根,若有若无的旖旎。
玄衣的帝尊抚过他的脸颊,看着神色略略冷下来的谢景行,五指穿过他流水一样的墨发,似是撩拨,又似是试探。
“最符合魔道利益的,是一个内乱方熄,无暇他顾的仙门。最符合仙门利益的,亦然是一个变革在即,不欲生乱的魔门,你与我,要的不都是一个喘息时期,正巧遇上宋东明之乱,我们有什么不能坐下谈的呢?”
帝尊的声线低沉,在说起政治时,他永远带着帝王式的冰冷考量。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圣人呀,您教过我,战争只是手段,而非目的。”他低哑地笑着,却是激将:“师尊与魔有染数千年,怎么临到头,却是怕了?”
谢景行的黑眸冷冽清寒,“所以,帝尊打算与我谈什么?”
殷无极的唇畔噙着一丝带着深意的笑,看上去犹如迷雾,分辨不清。
“圣人在儒道布下的千年棋局我已看见,很是不错,您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帝尊是在以什么身份问我?”
“……您这可就把我问倒了呀。”殷无极低笑一声,将下颌搁在他的肩上,敛去了方才略显冰冷的气息,温柔道:“这取决于先生,您说我是您的什么,我便是什么。”
帝尊哪怕在情场博弈时,亦然擅谋,这一招以退为进用的便是极好。
谢景行看了出来,但拿他没有办法。他最是心疼他这副把主动权全让出来,等待宿命裁判的模样。
“若是谈交易,自古没有在对手的怀里谈的先例。”谢景行伸手抚过殷无极的手背,慢条斯理道:“若是在谈情说爱,帝尊的态度又太做作了些,怎么,是算计我呢?”
“这怎么叫算计?”殷无极失笑。
“美人计难道不算计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