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熟悉的声音混合着箭矢破空声一同响起来,大皇子的面目猛然怔忪,然后他先是感觉那一道银点刺向了自己,血液溅花了眼睛。而后才怔怔低下头去,剧痛感弥漫整个脊背,犹如散架一般,可随之更加严重地涌上来的,却是下腹部的疼痛。他的手失神地捂着自己的腹部,在那里摸到了一支几乎要贯穿的箭矢。姜琮月……他脑海中果然出现了这个名字,然后终于回忆起,刚刚在银月光华下所见的那一张洁净如玉的脸。是她。她竟然,会骑马……还会用弩……大皇子的面色猛然狰狞。可这贯穿的剧痛让他实在无法再坚持住神志的清醒,尽管知道此刻的处境有多么危险,他的意志力也不容他再继续挺下去。不管他多么狠绝用力地咬着舌尖,咬得唇中都溢出一层殷红的血,还是无法挺住。姜琮月……他的恨意仍然是深重的,即便剧痛已经席卷了他的心智,也仍然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仿佛要把这个人连同这个名字一同嚼碎。凭着最后一丝模糊的意志,他捂着腹部,吃力地趴伏在马背上,一狠心,用力地夹上马腹往前飞驰而去!他的马靴上有暗刺,在危急时刻以此痛击马腹,可以让马激发出最大的潜力往前飞驰。大皇子的马受惊地的嘶鸣一声,似乎要拼了命一般往前狂奔而去,脚步已经凌乱。而大皇子趴在马背上,只能隐隐约约抬起脸来向后看了看。那个女人仍然就这样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脸上带着对他而生的冷意,那样对他的生命漠不关心,甚至她是真的希望他死。大皇子猛然了悟到,今天他之所以没有受到致命伤,是因为他死了之后,在场的这些人无法处理之后的后果,不是她不想让他死。她这一箭是要逼他就这样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窜出京城,去往那个一无所有的苦寒西北。大皇子嘴角扭曲着一抹笑,竟然不知道是诡异的欣赏还是邪异的凝视,他终于收回了目光,用力勒着马的脖子,让它往前跑。姜琮月就这么看着他一路跑出了界碑的方向。拿着弩的人终于将沉重的器械放下来,手从机括上面拔出时,由于一直嵌在其中,手上已经划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线。她没有选择弹弓,在两个人都骑在马上快速移动的前提下,由弹弓所射出去的箭矢威力太弱了,远远不如这一把精制的弩。于是她想她一定要尝试一下。大部队这才追上来,顾西望压着尹都尉,看着在旁边静静站立的星岗都傻眼了,上上下下左看右看姜琮月,死活不敢相信,又一次被老板震惊!“我勒个乖乖,这可是第一次学骑马!”听着顾西望的话,尹都尉也愣了,这个女子竟然就这样压制住了大皇子?她竟然敢射伤大皇子?丝毫不害怕??姜琮月也不欲多说,她刚刚和星岗熟悉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一狠心骑了上来。大皇子都要追上来了,她再不骑走的话,死的可就是她了。薛成琰终于赶上来,大步走近,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迅速地握着她的双臂,将她上下打量,从头看到尾,目光太过分的细致,细致到在众人目光之下,姜琮月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由于知道他们是夫妻关系,在场的人都默契地挪开目光,并没有敢把眼睛落在他们身上。薛成琰又拿起她的手指仔细看了看,气压有些低沉。立刻从怀中掏出帕子来,将她手上的血轻轻擦拭干净,然后倒出药粉,再把她的手小心地包起来。他的眉眼认真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赌气,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过问姜琮月为何要直接骑上马并用她从未用过的弩这么危险的事。薛成琰好像觉得她做什么样的事都是正常的,合理的,他愿意支持,他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姜琮月会受到伤害而已。他害怕。所以他气的是自己,没能在那个时刻及时赶到。姜琮月这才感觉到手上的疼,火辣辣的一阵一阵涌上来。但她一动也没动,任由薛成琰给自己包扎着,别过眼看着倒了一地的人,说:“大皇子自导自演安排追杀,骗了手底下的人,事情败露时被手下的人反水射中,不幸受伤,此事应当彻查。”她就这么眼也不眨地指鹿为马,把锅推到了大皇子的人身上,尹都尉都愣了愣。他从刚才就注意到这个女子,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可是她在这群人中似乎有着别样的地位和威信。并且还有着超乎常人的智慧和胆量,刚刚能够出声提醒他躲开大皇子,而又能毫不犹豫地拿起弩射击大皇子,毫无对皇权的敬畏。而听着她说出这句话,在场的其他人包括薛成琰和顾西望,似乎都没有露出任何不恰当的表情,好像十分信服。尹都尉更愣了,不太敢置信地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地上的一堆尸体。,!他的腿上受了伤,一直是由顾西望搀扶着才能够追过来,此刻他才终于想起来,蓦然出声道:“可是有证人……”他带来的那一帮弟兄和大皇子的亲卫可都在现场看着呢,但凡有一个人被审出来,那么他们可就完了。姜琮月却转头看向了他。被这个女人那一双清粼粼的眼睛看着,尹都尉竟然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感觉自己顶不住这样的目光。“不是大皇子的随从,那还能是谁呢?”女人淡淡地问他,“是你,是我,是刚来护驾的薛小将军和黑麟卫,还是你身后带的那些听命于你的勇士?”尹都尉猛地一睁,看见女人将手中断了一半的羽箭抬起来,上面赫然写着内造的标志。在场这么多人中,只有大皇子的随从,会有这样的羽箭。姜琮月拿的箭并不是从薛成琰的箭袋里拿的,而是在刚才,大皇子的随从放箭的时候,有一些射到了这边的山路上来,她去捡起来的。这些人想让她死,她就用他们的箭反过来射击大皇子。到时候大皇子发现扎在自己体内的箭竟然是自己的属下射出去的,不知道会有多么愤怒。尹都尉瞠目结舌,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背景,竟然这都算到了!而且他惊恐的发现,就算有人敢反水,交代出是她射伤的大皇子,别人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柔弱的女人会骑马用弩,还边骑边射中了人!姜琮月转头看了看那群被黑麟卫围起来的大皇子的随从,淡淡说:“绑起来。”对于这群人,黑麟卫有自己的处理方法。至于射伤大皇子的具体人选,就在地上那些尸体里选了。现在不确定的因素就只有尹都尉和他带来的人了。姜琮月这才道:“尹都尉,你是听大皇子之命来假装刺杀他的吧?”尹都尉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捂着自己被射伤的腿,没有说话,也不敢回答。即便是被这帮人救了,他也不敢轻易暴露自己埋伏多年的身份。他一开始就是大皇子的人,埋伏在三皇子身边,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反水捅三皇子一刀。“大皇子答应了你什么?”姜琮月耐心地问。尹都尉一愣。她,她怎么知道大皇子答应了自己条件?“都尉别惊讶,刚刚看你十分不甘心连忙窜逃的模样,就知道你是想活下去的,如果你真是大皇子的死士,为了他连死罪也不怕的话,刚刚就不会跑了。”姜琮月平静地说,说的话却让尹都尉表情越来越震惊,“都尉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说出来,我们未必不能代替大皇子帮你实现。”姜琮月紧紧盯着尹都尉,她这突如其来的注意,让薛成琰和顾西望都愣了愣。但是他们觉得姜琮月对尹都尉格外关注,肯定是有理由的,她必然是发现了什么。顾西望赶紧应声道:“对啊,你有什么心愿,大皇子答应了你的,我们未必做不到!你听我们的,我们照样能帮你实现,你何不反水大皇子?他都这般对你了,你难道还对他死心塌地吗?”薛成琰最后道:“是欠了债?还是想要高升,亦或是谋求一个从龙之功?你这可不像是为了功劳,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此事谋成的话,你估计也会难逃一死,是什么值得你顶着必死的结局也要去做?”如果按照尹都尉和大皇子原本的计划来的话,尹都尉作为三皇子的人来追杀大皇子,那个时候他必死。通常来说,这个位置都要安排一些心有死志的人去做。可是刚刚尹都尉他却逃走了。姜琮月紧紧盯着他:“是你想为你的家人做些什么?”只有这样是合理的,他自己不想活了,但想以自己的死向大皇子换一个功劳,来好好对待自己的家人。听见这话,尹都尉的眼眶猛然就红了。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竟然猝不及防就抬起手,慌乱地在脸上大手大脚地擦着泪。看这模样,姜琮月也大概明白了。“是为了妻子,父母还是儿女?抑或是兄弟姐妹?”她声音温和地说着,在此情此景,一个女子温和的声音和蔼地问着他这些年的痛苦。没有什么能比这一刻更适合诱导出他的心声。这些年压抑心中的劫难和折磨终于摧垮了他,心中那座大山轰然一下倒塌了。尹都尉的伤腿再也支撑不住他,他一泄力跪坐下去,嚎啕大哭起来。一帮人面面相觑,顾西望想问什么,只有转头看姜琮月的脸色。不过姜琮月什么话也没说,就静静地看着他哭了一会儿。她的手被薛成琰包扎好了,到此时已经能正常行动。姜琮月也不顾疼痛,从身旁的黑麟卫手里接过一个火把,走近了尹都尉。“你别怕,我与大皇子也是有血海深仇的人,我有一个姐姐因他而死,用匕首刺穿了自己的肚腹,死状凄惨无比。大皇子毁了你的希望,他也是你的仇人,你告诉我们,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完成愿望。”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姜琮月说着皇后的故事,循循善诱地诱导尹都尉将自己的心结说出来。尹都尉几乎哭到了声嘶力竭,最后才能埋着头说出声:“夫人,我是为了我的妻子!”姜琮月手里的火把靠近了点,蹲下去看着尹都尉。只见这个年过中年的男子十分痛苦,满脸都是压抑不住的狰狞。他纵横交叉地流着泪,双手按着脸说:“卑职是西北人,妻子也是同乡人士,后来卑职进京,参加武举,本说中了武进士,做了官便接她来京城,可卑职的妻子有了身孕,不便上路。便约定等三年之后,孩子长大可以上路再来京城。”“后来卑职在朝堂斗争中受了牵连被贬官,那两年没有往家乡寄去信件和金银。”“好不容易经大皇子的提拔官复原职,在派人去接妻子和孩子时,才得知那两年,因为没有卑职撑腰,妻子被当地的驻官欺凌,因她死活不从,竟被活生生打了胎,去给胡人取乐。”在场的人都听得眼神微怔,心有戚戚,竟然是这么悲惨的故事。在薛成琰去西北之前,那一片的驻将确实仗着天高皇帝远享乐无度,鱼肉百姓。沽金海的人来了他们就逃,要不就献上本地的钱财和姑娘去讨好,平息了一次又一次不大不小的纠纷,因而他们为此很是得意,认为镇守西北起了作用。“我去西北之后杀了不少驻将,带回了一些西北的女孩,兴许你妻子在其中。”薛成琰淡淡开口。顾西望都有些惊讶,他这哥们儿可是从不安慰人的,何况是个大男人。大概是因为如今成了亲了,共情别人的能力比从前高了不是一点半点。薛成琰不是顾西望那样没有妻子的人,他能共鸣的尹都尉的那种刻骨的心痛,也因为尹都尉是个对妻子重感情的人,他也愿意在这儿多听他说两句话。尹都尉连忙用手掌擦了擦眼泪,跪坐在地上道:“薛将军杀的好,杀得好!只是卑职不敢抱有太大期望,唯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用仇恨支撑着自己。”“所以后来大皇子要去西北为王,卑职立刻便动了心思。”“在京都做武官是不能随意出京的,卑职去问大皇子要如何才能跟他去西北,大皇子便说只要跟他演一场戏,他就会安排卑职假死,然后跟他去西北,做他麾下的驻将。”姜琮月这下听明白了,原来尹都尉是为了去西北做这个武官。如果光是要杀沽金海的人报仇的话,那么他丢下这个官职,直接去西北就行,可是如果要查出当年是谁把他的妻子送出去的,那就必须要在西北有一官半职。况且以他一人之力,他去了沽金海又能杀多少人?只有身在行伍之中,领兵打仗,才能杀更多的沽金海兵,报这家仇。京都的武官和西北的武官是两种体系,一般来说是没有办法被分配到西北去的。西北是个错综复杂的地方,武官要过去的话,会历经重重审核,况且军中不一定有这个位置能够给他腾出来。想必也是走过许多弯路,发现实在求人无望,尹都尉才不得不动了恳求大皇子的心思。大皇子给他的办法就是用命来换。他可以顺理成章地离开京城,去西北重新开始。只是要为他卖命。见尹都尉低下头去,姜琮月并没有叹息,也没有露出可怜的表情。“尹都尉,你打听了许多办法,应该知道,如果要去西北的话,跟在薛成琰的身边是最稳妥的办法。”尹都尉的目光抬起来,往薛成野身上落了一落,却又像是被烫到一般,自嘲地说:“卑职人微言轻,薛将军身边那样多能人,如何敢想能为将军效力……”“现在呢,能想了吗?”姜琮月平静地说道。尹都尉猛然愣了,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只要你和你手下的这帮人,证实大皇子自导自演,你就是帮了我们。只要你拿出被大皇子指使的证据,那么三皇子就会永远保护你,他也不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更多的关于大皇子的证据。”薛成琰接道:“而你这样也是帮我夫人洗清了嫌疑,来日出征西北,必然会给你复仇的机会。”尹都尉怔怔看着他们,似乎不敢相信这好事儿来的这么突然。可是刚刚经历过大皇子的反悔,他不知道这两个人能不能信,只能流着满脸的泪,茫然地看着他们俩。“尹都尉在怕我们反悔吗。”姜琮月开诚布公地分析道,“你要知道,你身为难得的从大皇子身边活着逃脱的间谍,你的价值是无穷大的,任何一个痛恨大皇子的人,都会想要保住你。”“反正已经没有退路,也看不到未来,何不再试一次呢?”:()二嫁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