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我走了一天累坏了,睡得很熟,我想伊恩也是。但他过去五年,每天晚上都和詹妮睡在一起,习惯身边有个温热的身躯……反正,晚上不知道几点的时候,他转过身抱住我,然后吻了我的后颈。然后,我……”他欲言又止,即使房间昏暗,只有点亮雪光,我仍能想象得到他现在肯定满脸通红。“我立刻惊醒,以为是兰德尔……”
我一直屏着呼吸听他说完,才慢慢换口气说道:“你肯定吓了很大一跳。”
詹米嘴角一撇:“说真的,被吓到的人是伊恩。我往旁边滚开,朝伊恩脸上揍了一拳。等我恢复意识的时候,我已经压着掐住他的喉咙,他连舌头都吐出来了。那户姓默里的主人家在床上也快被我吓死了,我跟他们说我做噩梦了。呃,就某方面来说,这样讲也没错。但我乒乒乓乓搞得一片混乱,小孩子尖叫,伊恩在角落猛咳,默里太太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嘴里念着‘谁?谁’,像只肥嘟嘟的小猫头鹰。”
我想象那幅景象,忍不住笑道:“詹米,老天爷。伊恩没事吧?”
詹米微微耸肩:“你刚刚也瞧见他的样子……后来过了一阵子,大家都回去睡觉了,剩下来的整个晚上我都躺在火炉前面,瞪着天花板。”我握起他的左手,轻抚瘀青的指关节,他没有抗拒。他的手指覆上我的手指,回握着我。
“然后我们第二天早上离开,等我们走到一个地方,可以坐下来,俯瞰下面的村庄,我……”他咽了咽口水,覆着我的手微微握紧,“我告诉他兰德尔的事,还有其他所有的事。”
我逐渐明白为什么伊恩用那种眼光看着詹米,现在,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詹米表情紧绷,眼睛下方有黑眼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捏捏他的手。
“除了你之外,我没想过我会告诉别人。”詹米也捏捏我的手,浅浅一笑,然后抽回一只手抹抹脸。
“但是伊恩他……”他不知怎么精确形容,“他了解我,对吧?”
“我想他了解你。你们认识很久了,不是吗?”
他点头,双眼茫然地看着窗外。又下雪了,小小的雪花在窗玻璃外跳舞,比天空更洁白。
“他大我一岁,我成长的岁月里,他一直在我身边,在我十四岁以前,我和伊恩朝夕相处。即使后来我去理士城堡两年,之后还去了巴黎、上大学,只要回到这里,不管哪个角落,伊恩都在。他看到我的时候,就像平常那样笑着,好像我不曾离开。然后我们一起散步,也是肩并肩走着,穿过田野和溪流,无所不谈。”他深深叹口气,手指耙过头发。
詹米努力解释:“我有一部分属于这里,从未离开,伊恩就是那部分。我想……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不想有距离感,不想和伊恩、和我的家乡有距离感。”他看着窗外,然后又转头看着我,在暗淡的光线中双眼深沉,“你能了解吗?”
“我了解。但伊恩了解吗?”我轻声说道。
詹米又做了那个不自在、微微耸肩的小动作。“我看不出来。我才开始说,他就猛摇头,一副不相信我的样子。等他相信了……”詹米停下来舔湿嘴唇,我看着他,想象他在雪地里和伊恩吐露实情花了多大的心力,“我看得出他直觉就要跳起来踱步了,但因为他的脚,他做不到。他紧握拳头,脸色苍白,口里一直说着:‘怎么可能?该死的,詹米,你怎么可以让他这样做?’”
詹米摇摇头:“我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他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们朝对方大吼大叫,我想揍他但不行,因为他的腿,他也想揍我但做不到,也因为他的腿。”他哼笑一声,“老天爷,我们看起来一定像两个超级大傻瓜,朝对方张牙舞爪、大吼大叫。我吼得比较久,总算让伊恩住嘴,静下来听我说完。”
“可是突然间,我说不下去了。似乎这么做并没什么意义。我一下子瘫坐在石头上,头埋在双手里。过了一会儿,伊恩说我们该继续走了。我点点头站起来,帮他上马。我们又出发了,可是此后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詹米似乎突然意识到把我的手握得太紧,于是把手微微松开,用拇指和食指转动着我的婚戒。
他又轻声开口:“我们骑了好久,后来我听到后面有个细微的声音,就稍微放慢步伐让伊恩的马跟上。我看到泪水爬满他的脸,他似乎已经哭了一段时间。他见我看着他,便大力摇着头,假装还在气头上。但是接着他对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他捏了一下,力道大得差点折断我的骨头。然后他放开手,我们继续骑回家。”
说完这件事,我感觉他不再紧绷。“保重,兄弟。”我想起刚刚在卧房门口,伊恩撑着一条腿这样说。
“没事了吗?”我问。
“会没事的。”詹米完全放松下来,躺回鹅绒枕头。我钻进被子躺在他身边,紧靠着他。我们看着天空飘雪,雪花打在窗上发出轻柔的沙沙声。
“你安全回家,真是太好了。”我说。
第二天醒来,天空一样阴郁。詹米已经换好衣服,站在窗户旁边。
詹米看到我从枕头上抬起头便说道:“你起床了,外乡人?很好,我有礼物要给你。”他手伸进毛皮袋,掏出几个铜币、两三个小石头、卷着鱼线的短棒、一封皱巴巴的信,以及一团发带。
“发带?好漂亮,谢谢你。”我说。
“啊,那不是给你的,那是给玛格的。”他皱着眉解开缠在鼹鼠脚上的蓝色发带,那鼹鼠脚是带在身上袪除风湿的护身符。他狐疑地眯眼看着手掌上的小石头,拿起一颗舔了舔,此举把我给吓了一跳。“嗯,不是这个。”他喃喃地说,手又伸进袋子。
“你究竟在做什么啊?”我兴致勃勃地问他,看他表演。他没有回答,只是又拿出一把小石头,在鼻子下嗅了嗅,一颗接一颗丢开,直到找到一颗小球,终于让他满意了。他又舔一口确定一下,然后放在我手上。小球闪闪发亮。他得意地说:“琥珀。”
我用食指翻动这颗形状不规则的小球,摸起来有点温热,不知不觉便收掌握住。
“当然还要再打磨一下,我觉得可以做成一条美丽的项链。”他看着我解释,有点脸红,“这是……我们结婚一周年的礼物。看到它,我就想到结婚时修·门罗给你的琥珀。”
“那琥珀我还留着。”我轻声说,手指抚摩古老的琥珀,这是树液凝结而成的。门罗给的琥珀有一面经过打磨,刻成一扇小小的窗户,里面裹了一只蜻蜓,冻结成永恒的飞翔的姿态。我把那块琥珀放在药箱里,药箱是我最强的护身符。
结婚一周年的礼物。虽然我们在六月结婚,而不是十二月,但我们结婚周年的那一天,詹米在巴士底监狱,而我……我在法国国王的怀里。所以周年当天,自然无法庆贺我们的美满姻缘。
詹米看着窗外说:“苏格兰除夕快到了,看来是重新出发的好日子。”轻柔的雪花片片飘落,像一条毯子覆盖了拉里堡。
“我也这么觉得。”我下床走到他身边,手环着他的腰。我们静静搂在一起,直到我眼角瞥见詹米从毛皮袋里拿出来的其他黄色小球。
“詹米,那又是什么?”我放开他站得远远的,指着那些小球问。
詹米拿起一颗,用手指拍了拍。“这些呀?这是蜂蜜球,外乡人。村里的吉布森太太给我的,很好吃,虽然放在毛皮袋里好像有点脏了。”他张开手笑着朝我递来,“要不要尝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