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我和皇帝的冷漠已经心照不宣,人前我们是母慈子孝的母子,人后我们再无他话。乾隆三十五年,我七十九岁了,我都没想到我能活这样久,让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如恩也在,她长我三岁,已经八十二了。我们姐妹相伴竟有六十六年了,六十六年,是人的一辈子也不为过,如恩除了这两年看不太清,其余的一切正常,她时常感叹我们竟然会陪伴彼此身边这样久,岂止是她,宫里的人也在感叹,有许多妃子都要成为我和如恩这样相伴一生的好姐妹。永璂这几年在我宫里平安无事,他学习也要比别的皇子要刻苦,即便不是嫡子,即便坐不上那皇位也没有气馁,四月,他与博尔济吉特完婚,就不能住在我宫里了,我拿出丰厚的礼品祝他们大婚快乐,早日给我添一位曾孙。前些年永璜的孙子出生,是皇帝的第一位曾孙,皇帝除了亲自取名外,又赏赐了不少珍宝,永璜的孙子出生,也就代表了我五世同堂,此等场景,真不是寻常人可以拥有的啊。这些年宫中未发生大的变化,也甚少有人提起绮安,皇帝对她的绝情,除了永璂之外,无人敢去祭拜她,绮安离去四年了,这四年弹指一挥,竟过得这样快。前两年一直伺候我的裕荣被封了贵妃,得宠的容嫔封了容妃,还有一位常在封为了贵人,嚣张跋扈,甚得皇帝的宠爱。也是她的出现让我明白,皇帝除了孝贤皇后那样的贤淑女子,便是喜欢那样明媚张扬的女子,亦如从前的怡嫔慎嫔和永贵人,都是一样的,这女子简直就是从前两位嫔妃的缩影,在这个寂寥的后宫中,她的嚣张显得格格不入,或许皇帝就是喜欢那些与众不同的吧。今年夏天尤其炎热,我便也甚少出门,整日在宫中歇着。如恩倒是经常来看我,只是她眼睛不好,每次都需宫女搀扶着才能走来。我们时常一起回忆往事,感慨时光飞逝。一日,如恩跟我谈起了那位新封的贵人。据说她恃宠而骄,在宫中很是放肆,甚至不把其他嫔妃放在眼里。我听了只是淡淡的笑了笑,这样的人在这深宫中注定是不会长久的。不过,她的出现倒是让这沉闷的宫廷生活多了一些趣味。毕竟,有争斗的地方才有故事,而这皇宫从来就不缺故事。“我瞧着皇贵妃这几年老了不少,嘴角边都有皱纹了,要不是生了那些孩子,凭她的出身也能当上皇贵妃。”裕荣扶着我在御花园散步,不远处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女声在那叫嚷。裕荣在我耳边轻声说着:“是永贵人。”我摆了摆手,“不必理她,这样的人哀家见多,隔墙有耳,今日咱们听到,明日别人也会听到。”话毕,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听说皇太后这些年一直不待见她,可不就是为了断发的翊坤宫那位。”“可不是,皇太后一直与那拉氏亲厚,没瞧着她这些年对皇帝的态度都不如从前了吗。”永贵人旁边还有人,我不太认得那人,看样子也是嫔妃,裕荣说那个祥答应,前两年晋了贵人因为口无遮拦降为了常在又降为了答应,没想到不长一点记性,还像从前那样。事关我和皇帝,裕荣不能坐视不理,连忙走过去上前阻止。“太后和皇上也是你们二人可以议论的?”一道凌厉的女声传来,两人闻声望去,待看清来人是谁后,两人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只见裕荣站在她们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们。两人吓得立刻跪了下来,满脸惶恐地说道:“给庆贵妃请安,嫔妾无心之失,还望贵妃恕罪。”说罢,永贵人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一眼裕荣,这一看不要紧,发觉了站在裕荣身后的我永贵人险些吓晕过去,连忙磕头谢罪:“给太后娘娘请安。”一旁的祥答应也是吓破了胆,身子不停地抖动着,连话都说不出来。我站在裕荣身后,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永贵人,她的模样确实娇俏动人,一身桃粉色的宫装衬得她更是妩媚多姿,发间簪着石榴珠花,倒是个美人胚子。裕荣冷冷地看着跪地求饶的两人,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她淡淡地开口说道:“念你们初犯,本宫就罚你们禁闭一个月,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言行。”说完,她便转身离去,留下一脸惊恐的两人。永贵人因为这次的事被降为了常在,不过,以皇帝对她的宠爱程度来看,只要她能认错悔改,还是有机会恢复原位的,毕竟,在后宫之中,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这次的事件只是后宫中的一次小风波,虽然引起了一些波澜,但很快就平息了下去。而对于我来说,这些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夏日暑热难耐,我和如恩在庭院里乘凉,吃着冰镇过的葡萄,如恩笑着说:“再过两年吃这葡萄,怕是牙都要酸掉了。”,!说罢让我看她缺失的两颗牙,我笑的合不拢嘴,早在几年前我的牙也松动了,到了如恩那个年纪也会掉牙齿的吧。我们在庭院里说说笑笑,远处一个小太监匆忙的跑过来,我顿感不好,怕是出了什么事。那小太监来报:“太后娘娘,不好了,和亲王中了暑热,性命垂危啊!”如恩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无比,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最后眼前一黑,直接晕倒在地。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瞬间被揪紧,连忙呼喊着让人将如恩抬进房间,并立即传召太医前来诊治。皇帝比我们更早知道消息,一定会让宫中最好的太医救治,让我为难的是,弘昼不是小孩了,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了,且他这两年身子也不太好,一场风寒都够要了他的命了,若是这次性命垂危,我要让如恩去见弘昼最后一面。绮安被废后我就甚少去见皇帝了,这次他看到我,还恍惚了一下。“给皇额娘请安。”我问道:“弘昼怎么样了?”皇帝叹息垂眸,“太医尽力的救治了,只是他们说,弘昼这次怕是不好。”我思虑了一番,说道:“皇帝,哀家知道妃嫔不能随意出宫,弘昼年岁大了,怕是很难渡过这一劫,若是如恩没有见到弘昼的最后一面,哀家怕她会遗憾一生。”皇帝在屋内踱着步,思量一番,最后说道:“儿臣会吩咐下去,备辆马车,让人把裕贵太妃接到和亲王府邸。”想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过于生分,辗转间才道出:“今年暑热难耐,皇帝也要保重身体。”皇帝愣了一下,旋即说道:“多谢皇额娘挂怀,皇额娘也要注意身体。”如恩当晚就去了和亲王府邸,一个时辰后,如恩泪流满面的回宫了。“弘昼怕是真的不行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他走了,我该怎么办啊。”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咱们这个年岁,经历了太多的生死,我以为自己早已看透了这些,然而,当生死降临到我们的孩子身上时,那种痛苦才真正让人心痛如绞。”弘昼在我们身边度过了整整六十年,要我们如何放得下这六十年的感情啊。次日夜晚,我坐上了皇家的马车,也去看望弘昼。今晚弘昼看似来了精神,看到我还要下床请安,我连忙制止他,让他躺在床上好生歇息着。弘昼瘦了好多,不过一月不见,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他躺在床上,说话轻飘飘的,“皇额娘,儿臣好高兴,在临走前能看到额娘和皇额娘,心里有好多话想对你们说。”“皇额娘也是,有好多知心话还没对你说呢,你虽不是我亲生,但这么多年陪在身边,和亲生的一样亲。”我抚着他的额头,就像是他小时候那样,每次摸他头的时候,他都会抬眼笑眯眯的看着我。不过他这场没有笑,泪水模糊了双眼,颤声道:“儿子不孝,让皇额娘和额娘送儿子,儿子不能陪皇额娘到老了。”“傻孩子,皇额娘怎么会怪你,额娘是不会怪自己的孩子的。”此话说完,我就察觉到了不妥,因为绮安我怪了皇帝好几年,皇帝虽然不是我亲生,但也是我的孩子啊。弘昼看出了我的心事,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有些凉,像是生命在点点流逝,“皇额娘,您别怪皇兄,他也有许多的身不由己,您是他的额娘,是他最亲的人,您一定要理解他啊!”说罢弘昼猛咳嗽了几声,苍白的脸上露出病态的潮红,我抚着他的胸口,又给他倒了一碗水,他喝下脸色好些了。“一切都是命吧,我跨不过那道坎。”“皇额娘,儿子这一辈子给您和皇兄添了不少麻烦,儿子想说,这一辈子太长又很短,总以为眼前的触手可得所以不会珍惜,儿子荒诞了一辈子,换来安稳的一生,全靠皇兄和皇额娘庇佑,儿子唯一的遗愿就是皇额娘和皇兄重归于好啊。”“皇额娘不会不满足你这个愿望的,皇帝是我的孩子,母子没有隔夜仇的,是皇额娘的不对。”弘昼摇摇头,眼神逐渐涣散,“皇额娘没错,皇兄也没错,甚至绮安都无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儿子希望皇额娘和皇兄能站在同一立场,能为皇兄考虑。”弘昼的手心渐渐变冷,我怎么捂也捂不暖,泪水弥漫双眼,弘昼的脸愈发模糊,我擦了擦泪,说道:“皇额娘明白,孩子,皇额娘不会让你遗憾离开的。”弘昼释然的点了点头,看向窗外,月光如白练一般洒下来,树枝的影子落在弘昼的脸上,弘昼好像看不到一般,他眼神空洞起来,“我这一生,没有大功,过错倒是不少,年少时是王爷的儿子,后来成了皇子,再后来当了亲王,夫妻和睦,儿女孝顺,一辈子顺风顺水,几乎没什么遗憾。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好好孝敬皇额娘和额娘。”我忍不住落泪,“弘昼,你是个好孩子。皇额娘和额娘都以你为傲。”弘昼微微一笑,“能听到皇额娘这样说,儿臣此生无憾了”良久,他的手彻底失温,胸腔再无起伏,那张脸还挂着笑,像小时候那样的纯真,他:()浮生谁许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