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荼兆一直没有回来。
明霄坐在庭院里的一株槐树下等他,浅紫素白的槐花一串串如瀑布悬挂下来,丰盈饱满的花朵沉甸甸垂在枝头,将澄明月光拦在梢末,落下星星点点细碎如明玉的光圈。
树下白衣的仙尊从袖中取出一副棋,自得其乐地摆了黑白两边残局,自己和自己下起棋来。
这局棋下了一个晚上,修真者不眠不休,而到了明霄这样的境界,几个月不睡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从星月满天等到了天边渐渐泛起银白,瑰丽如霞的晨光似火烧,从东方燃起铺满了半个天阙,明霄垂着眼睛,将对面几粒黑子围上,很有耐心地一粒一粒将黑子拣出来,捏在手心里,然后抬起了眸子。
站在院外月洞门中的少年一身狼狈,衣服皱巴巴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肩头,嘴唇白的有些发青,手里握着那柄长剑,像是拄拐杖一样拄着它。
他半只脚踏在月洞门里,正怔怔看着这边,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月洞门旁,全身放松地耷拉着,脸上有很淡的笑容。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满心都被蓬松柔软的东西塞满了,全身都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水流里,他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地睡去,所有悲苦、所有不平、所有愤懑和含着血泪的过往都被统统遗忘了。
——有人在等待他。
这种感觉十分新奇,荼兆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只是觉得十分满足。
晨光熹微里,白衣的仙尊微微侧过脸:“站在那里做什么?”
荼兆眼里淌着笑,拖着疲惫得快散架了的身体慢吞吞地蹭到明霄身旁,四仰八叉地往地上一躺,从下面望着上方有些惊愕的仙人笑:“师尊,我完成任务啦,挥剑一万次。这次是不熟练所以用了一晚上,很快我就会熟练起来的,到时候就不用这么久了。”
明霄眉梢微微一挑,看着他,一双沉静的眼眸看着他,将那一丝不可思议压进了心底。
荼兆还在冲他笑,笑容干净极了,满满的都是完成了他吩咐的任务的骄傲,带着少年郎最为澄澈的明朗。
过往的苦难丝毫没有打倒这个少年,他努力从尘埃里挣扎出了最坚韧的灵魂,努力,肯吃苦,一切积极美好的词语都能赋予给他。
明霄在心里轻轻感叹。
不愧是气运之子啊,除了命运给予的垂怜,无论是他,还是荼婴,乃至楚章,都有着绝对不会辜负他们使命的美丽灵魂。
就算没有被命运眷顾,他们也迟早会获得荣耀的冠冕。
他们都是从人间疾苦中活出了人样的人。
明霄弯下腰,指尖在荼兆额头上点了一下,清凉的灵力涌入少年的身躯,替他洗涤掉所有的疲惫:“过几日修真界有大事,本君要启程回昆仑,你若有事情没有做完,午时之前记得办了。”
荼兆先是因为他前半句话而蓦地睁开了眼睛,随后又因后半句话而显露出了一点疑惑:“不是过几日……”
明霄依旧微微弯着腰看他,神情平静得有种端庄的安宁,轻描淡写道:“哦,那是因为晚上本君要替你开脉,不然你怕是承受不了御剑回昆仑的灵力冲击。”
开脉二字一出,荼兆的眼睛骤然放出了灼灼的光亮。
开脉,这是凡人踏上修仙之路的第一步,大道三千,自此开始。
荼婴在十一岁的时候就由家中长老们护持着开启了灵脉,而荼兆自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他当然不是不想开脉,只是荼氏从未给他看过任何一本最粗浅的修炼法门,他就是想自己修炼也无从学起。
但是哪有一个生在修真家族的少年人,会不想修仙的呢。
那些梦寐以求的长生,那些凌空飞越山川大洋的潇洒,那些一剑镇山河的伟业……
荼兆的呼吸在颤抖。
明霄望着他,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回身开始继续拨弄石桌上的棋盘,语气清淡地提醒:“你还有三个时辰。”
荼兆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滚起来,大声应道:“是,师尊!”
看着少年如疾风一样从月洞门卷了出去,明霄看着棋盘上如幼儿玩闹似的摆出来的两条大龙,兴味索然地放下手里的棋子。
会下棋的是那个已经死在城墙下的大魏太子,一剑荡平昆仑的剑仙可是不会下棋的。
十分遵守人物设定的天道拂袖收起棋盘,转而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生着浅绿色萌黄色桃红色的干花,手臂长的巨大栗色贝壳,细碎如月光凝就的砂砾,表面附着一层雾气般火焰的青灰色矿物,还有半人高的各色上品灵石。
他掏出来的这些东西,光是那堆上品灵石就足够令人心生歹念,上品灵石极难得,只有优质矿脉底层才会出产,而这样的矿脉都被各大宗门牢牢把持着,修真界散修可能一辈子都不一定能看见上品灵石长什么样,而明霄就像是掏白菜一样,从袖子里直接掏出来了几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