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随着那两根手指的力道抬起头,将透明无辜的眼睛落在那张好看得超出常理的脸上。
抱着他的男人身体冰凉,不过这没什么不好的,因为透过薄薄的衣衫,他们相触的肌体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温度。
这样的温度是永恒的、稳定的、平静的。
孩子琉璃似的眼睛望着希夷。
这个堪称美艳的男人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容就像是盛开在鬼蜮里雪白的花朵,青山碧水沿岸铺展,鬼蜮里干涸的死亡都在这样的笑容下退避三舍,任由和煦春风吹入褶皱江水,把月光涂满苍山暮雪。
这个笑容里有红尘万丈的烟火气,有月色下山巅松林的波涛簌簌,也有寂静酒幌下伶仃潦倒的醉客,万千凡人在喜怒哀乐里生老病死,岁月来去,只有永远仰望着苍穹的鬼王数千年如一日地看着看不见的天空明月。
未曾识得美丑的孩子微微睁大了眼睛。
在这一刻,他懵懵懂懂地感觉到,眼前这个对他微笑的人身上,有什么东西是与其他人绝不相同的。
玄衣的鬼王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点住了孩子的太阳穴,随即孩子听到了一个带着笑意的慵懒声音:“我不喜欢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具骷髅。”
孩子睁着眼睛,听着忽然响在脑海中的声音,他现在的表情倒是有了一点属于孩子的惊奇,方才仿佛要超脱尘世的危险感一下子从他身上消失了。
希夷在鬼尸中间疯狂地闪避,为了节约体力,只有实在躲不掉的鬼尸才会得到冷酷的死亡,而就算是在这样惊险的逃窜中,那只抵在孩子太阳穴上的手指还是平稳温柔得如同衔着一片细嫩的花瓣。
“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我,”那个声音极其肯定自信地说,“你肯定是对于美丑没有任何概念。”
他语气笃定得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真理。
孩子眨了眨眼,漂亮纤长的睫毛如鸽子翅膀下最细绒的幼羽,他对于希夷的定论没有任何要反驳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听着对方指责他。
“你不觉得我好看吗?就算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好吧,就是我这样的,我这样的是最好看的,底下那些,呕——”
希夷丝毫不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放过他,他的语气理直气壮到好像不夸自己是美人就是对方有问题:“如果你想夸我,你可以去读一读《晋语》,在《容止篇》里,每一句话都可以用来夸我。”
他好心地为对方指出了学习渠道,声音平稳还带点儿轻快的傲慢,怀里的孩子依旧沉默着一言不发,却悄悄地将《晋语》和《容止篇》这两个词语记在了心里。
一具鬼尸将手指缠上了希夷飘拂的衣摆,玄衣的鬼王抬脚将他踢开,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猛然腾空,从水面一跃而出。
一离开水面,他身上压着的重如昆仑山脉的重量就骤然消失,几乎是凌空跃起了数十丈,紧随其后的鬼尸却没有这样的能力,只能向着希夷不甘地伸着手,挂满腐肉蛆虫的手指像是林立的嶙峋枝条,在忘川上织出了数不尽的网。
希夷一脱离忘川,就纵身飞出了数十里,停在一处丘陵上,他一停下,周身鬼气弥漫,脚下立时便有指甲盖大小的红色花朵翻卷开花瓣,星星一样瞬息铺展开去,在贫瘠的荒漠上点开绒绒的花毯。
就像是这些小花儿一直等待在这里,等着这个人经过,然后为他的停留开出一生一次的花来。
希夷注意到了孩子的眼神停留处,相当随意坦然地席地而坐,掏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往小孩儿嘴里塞了不少丹药,他身上的伤口迅速愈合,血流止住,但是被忘川水侵蚀过的伤痕依旧可怖地攀附在他幼小的身躯上,没有被丹药消去。
希夷见此,微微蹙了眉,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无所谓的模样,指着这些花说:“鬼蜮特产不死花,总是跟着我,啊……我也知道我好看,但是走到哪哪就开花……我可是很想低调做鬼的。”
孩子认真看着他,眉眼平和宁静,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明白这些话。
希夷凝神看去,惊讶地发现这孩子的瞳孔竟然不是方才以为的稍浅的灰黑色,在鬼蜮微弱的光线中,他的瞳孔里有着金砂一样细腻的薄金,这种绮丽的色彩比星辰还要璀璨华贵,但只在某些特定的角度下才会显现。
希夷看着他,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骨骼,摸到一半就停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