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了解她的过去,仅仅多年前和燕征大学士有几面之缘罢了,他也无意于调查她过去是个怎样的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很难想象她是个来自京城的世家贵女。
燕凝很少谈论诗词歌赋,但她比任何文官都博学;她的举止和矜持毫不相干,但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有尊严。
仞山有时觉得她除了不能让沙漠变成绿洲之外,什么都会。但就算是这件事,她或许也能做到的。
脑海里跑过一遍走马灯之后,他才问:“你在做什么?”
“酿酒啊。”
鉴于她之前用薄牛皮收集清水,他倒也不敢十分否定用脚踩果实和酿酒之间的关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铜盆里。
沙棘果都被踩成了糊糊,房间里弥漫着略略刺激的酸甜味,燕凝边和他说话,一边仍旧在踩,也不避讳,甚至还招呼他过来一起踩。
“很解压的。”她说。
她的脚陷在果糊里,脚踝上的黑色脚镣就像一条毒蛇那样醒目。
仞山走了过去,弯下腰提起脚镣中间的锁链,连带着脚镣的部分也往上滑动,她轻轻地嘶了一声,立刻露出微笑:“哎呀,有点磨,习惯了就好了。”
燕凝告诉过他她的脚镣只是个装饰,可天天戴着这样的装饰,终究还是会不舒服。
唯一让他觉得好受一些的,只有这锁链比正常规格的要轻上许多。
但她曾经也戴着那样的铁索,一路从京城来到千里之外的云庐。
“我帮你提着。”他只做得到这些,他只能从她身上分走这点重量的负担。
在仞山面前光着脚踩果实并没有让燕凝不好意思,但他握着她脚镣的锁链站在旁边,却让她觉得有些难为情,仿佛那不是锁链,而是一条尾巴。
一条不能被人看见的尾巴。
为了抑制逐渐蔓延的复杂感情,她草草踩了几下便收起来。
“我要换衣裳了,劳驾你回避一下。”
仞山回到屋顶露台上,不一会儿就看见换上衫裙的燕凝出门去的背影,他本以为她只是想换套装束再去小吃摊上做工,然而她的身影并不像往常那样雀跃。哪怕是去服劳役,她每天也是扛着铲子哼着歌儿的。
却说燕凝来到夜市的小吃摊,在摊主的授意下开始给往来客人递送菜肴酒水,她待客热情,动作又勤快,还趁机推销新上的沙棘茶,小吃摊上的客人越来越多,她在炊烟缭绕的拥挤摊位上来去穿梭。
她经过一张桌子时,听到两位客人在交谈。
“哎,你从刚才起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哗啦哗啦的,像铃铛,又好像是什么链子,一会儿远一会儿近。”
“你一说,好像还真是这样。”
她心跳漏了一拍,立刻放慢了脚步,努力不让脚镣上的锁链发出声音。
那厢摊主又催促起来:“快点快点,客人在催了,没时间给你闲庭信步的!”
她只希望再来一场篝火晚会,或者卖艺班子移到这附近来表演,让那些嘈杂喧嚣的声音覆盖住她脚上的锁链声,她害怕让别人发现那声音来自于她。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能直视囚犯的身份了,可那也仅限于她一个人的情况。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连累了摊主的生意……她不敢想象下去。
幸好,那两位客人并未纠结此事,一晚下来有惊无险,然而往后还有两日,燕凝无法保证不会暴露。
若是向摊主推辞,不仅显得她不负责,更是辜负了他的信任,她也没有别的手段可以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