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缨不曾喝他的酒,却红了脸,她颔了颔首,被凉风一吹,倒清醒了许多。
是的,问及甄氏与“爱”,他犹豫了。
“爱?妹妹说的,许是男女之情罢……你还小,不懂……”曹丕背对着崔缨,自言自语。
那夜红帐里,对她施以关心,可曾有甄氏的缘故?若真如此误会,她先前何必多情?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崔缨微笑着,试图打破尴尬气氛。于是捧起豆灯,跳下阶,凑近曹丕身旁,踮起脚尖仰望着他,大声问道:
“那二哥有了漂亮嫂嫂后,会忘记缨儿这个捡来的妹妹嘛?”
“瞧你说的!”曹丕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小崔缨的鼻子,“吾之缨妹,如此灵动可亲,能言善道,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比,他日进了曹府,你我不但亲如兄妹,更是无人可取代的知心朋友,好妹妹,你何所疑虑?”
原来,曹丕真的把她当做了交心的知音。
这是明确态度了,一时间,崔缨竟有许多分感动。
既如此,她又缘何不能接纳他,坦诚相待呢?
崔缨颔首俯身,小心揪住曹丕长袖一角,使劲憋也憋不住笑,笑得直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曹丕轻笑着,撇下她转身,重新坐回阶上,仍旧喝他的美酒。
崔缨也不再回望,她兀自享受着,此刻庭前悠闲,只一边踱步,一边把玩起长辫。
皎月自云端跃出,重新洒落银光下凡,一缕缕,一汩汩,好似清泉自深山倾泻而出,偌大的庭院,被洁粉点缀得极美极美。
月下何人初见月,明月何时初照人?
若是此时此刻,在此良辰美景邂逅真正的心上人曹植,该有多好。
多年以后,她还会有以这样舒适的心境仰望明月的机会吗?
崔缨立在月光下,站在玉阶前,闭眼感受半晌,仿佛听见院中棠梨树花开,此时此刻,多希望睁眼便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啊。
她忽然兴奋地回头,对曹丕说道:“二哥!缨儿打算送你一样东西!”
曹丕笑而不语,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崔缨走上阶,推门入堂,跪坐在书案前,放下豆灯。
她悄悄取出怀中先前那块方巾,铺展开来,研墨、挥毫,平心静气且一丝不苟地写完六列隶体文字。
那个十九岁的青年,好奇地回望,打着哈欠,就那样慵懒地在一旁等着。
写毕,崔缨置下毛笔,吹干绢布上的墨渍,拈着两边巾角,轻步走到曹丕面前,羞赧着递上。
“二哥,这是缨儿送的礼物,很珍贵,你可要好好收着哦。”
曹丕笑着接过,才发现那原是属于他的方巾,看罢,满心欢喜。
夜色如墨,月华如水,烛光如火,一同点染了这堂前院落。
彼时彼刻,只有他们二人在清风中,抿嘴而笑。
方巾墨香犹存,那绢布上所书,乃是《诗经》里三句古言: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
出自幽谷,迁于乔木。
嘤其鸣矣,求其友声。
曹丕,我叫崔缨,是“投笔请缨”的崔缨,亦是“鸟鸣嘤嘤”的崔缨。
这块方巾,我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