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潇潇暮雨。江面上烟雾缭绕,云波浩渺。
司寒放下手里握着的医书,朝着江面的方向远远看去,试图窥见对岸的点点光影,却无论如何也不能看见分毫。
“小姐。”
侍女的声音拉回司寒的目光。
站在一旁敛眉柔声道:“小姐,再不动身可就要误了好时辰了。”
是啊,司寒在心底自嘲地想,可不是误了好时辰。母亲本被誉为当世神医,母亲在时,她作为神医之女是何等风光受人尊敬。
然而……司寒眸光中暗含屈辱与不甘,不可控制地将目光投往对岸,那是母亲长眠的地方。若是母亲知道有朝一日她疼爱的女儿竟被那权势滔天的摄政王强行许配给他奄奄一息的义子,不知母亲又该作何感想。
“司大小姐,您若是再不出来,惹了摄政王生气,可不是您能担待的起的。”门口传来侍卫刺耳的声音,毫不客气。
“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吧。”说着,侍女就拿着那艳红的嫁衣递到司寒面前。
司寒如玉般的指尖在嫁衣上缓缓划过,轻笑了一声,道:“换吧。”
纵使心里百般不愿,以摄政王今时今日的地位,也绝不是她能开罪得起的。这样的局面,只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今日是我为鱼肉,焉知将来没有我为刀俎的那一日。
艳如朝霞的嫁衣层层叠叠覆在身上,司寒拿起妆台上的口脂,轻轻抹上自己的唇,衬得她明艳而鲜活。
房门打开的那一刻,司寒低头敛眉,鸦羽般的长睫落下,掩住眼神中最后一点恨意。再抬头时,已是一番柔弱无骨的模样。
“大人这可是说笑了,我哪里敢惹王爷生气,只是今日一朝出嫁,我总担心有哪里打扮的不妥帖,这才误了些时候。”语罢便向为首的侍卫盈盈一笑,微微颔首,“倒是劳烦大人在这里侯着我。”
司寒走上前,将手里的荷包递给侍卫,“这些算是我给大人的一些心意,能嫁入摄政王府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哪里会有半点不愿意的想法。”
侍卫接过荷包又掂了掂分量,他眼里才算是散了那些挑剔刻薄,“小姐说的极是呢,这可是旁人求神拜佛都求不来的好事情。”
语罢转身,高声喝道:“新娘起轿——”
轿撵携着滚滚烟尘而去,司寒端坐其上,掀开帘幕,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她曾居住的山间小筑。
往后欲闻华亭鹤唳,只怕终不可得。
不愿再想这些事,司寒索性拿出先前拢在袖子里的医书细细研读。
世人只知她母亲医术超脱凡俗,却不知司寒的医术比之她母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善于针灸之术,而司寒则精于方剂之道,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
摄政王如今急着将她嫁给府中那位义子,只怕那位少爷病已到了药石无医的地步。神医死了,就拿她女儿抵上,说是医治,更像是泄愤一般。
两指捻过一张书页,轿撵外传来侍女嘀嘀咕咕的声音,“摄政王看起来也没把这位少夫人放在眼里,派来接亲的竟是一队侍卫,倒像是押着犯人下大狱一般。”
这倒是句实在话。司寒心想,摄政王府于她而言,倒是和大狱别无二致,左不过都是囚笼罢了。派这么多侍卫来,自然是怕她跑了,毕竟做的是件见不得光的亏心事。
翻着医书,时间倒也过得快。不多时,一阵锣鼓喧天,轿撵外喜婆高声呵道:“迎——新妇进门!”
随即,一只苍白瘦削,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幕帘,入目是一张白的有些病态的脸,眉目冷厉,藏着挥不尽的锋利之气。只是那股子锐气却被萦萦缠绕的病气平白削去了几分。艳红的喜服穿在他身上,更显得病骨支离。
这就是她即将拜堂成亲的夫君,司寒目光略略扫过眼前人的面容,心下有了定论。难怪摄政王如此着急要让她嫁过来,这人就快死了。
司寒边想着边将一只手伸过去,天真地以为她这位夫君会牵她下轿。
宋归年淡淡看了一眼司寒伸出来的手,又看向被司寒扔在一边的红盖头,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眸光微动,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下来。”随即“刷拉”一下放下幕帘,徒留下司寒一个人在轿撵上僵着伸出的那只手无处安放。
因着宋归年的身子实在不好,故而这拜堂也简略得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对于宋归年的病情,司寒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他的病竟然已经严重到了无法下地行走的地步。就连给摄政王敬茶的时候都是坐在轮椅上不曾下来半步。这也难怪她只是粗粗看过一眼便知道宋归年只怕是活不长了。
摄政王府并不把司寒看在眼里,这婚宴酒席自然也未曾筹办。司寒冷眼瞧着,若不是府门口还有几个打锣唱和的,只怕除了摄政王府自己府内的人,再没人知道今日可是摄政王义子的大喜之日。
“还请少夫人好好照顾少爷,奴婢这就退下了。”
一路引着二人入喜房的侍女转身离开,司寒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只余屋内两人对坐无言。
不知为何,宋归年看她的目光深沉得恍若深渊。不过病重之人心情大多不会太好,司寒也不在意。她要活,要前路,那她就必须扮演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无关乎宋归年如何看她。
司寒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面色恭谨地递给宋归年,“少爷劳累一天,先喝口茶水暖暖身子吧。”
宋归年接过那盏茶,周身烛火摇曳,他掩藏在阴影下的面色皆是晦暗。半晌,司寒只听得他轻笑一声,似是玩味,又似是嘲讽,随即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然而下一刻,茶盏自他手中滑落,满地的破碎狼藉。宋归年抬起头,双眸猩红,胸膛剧烈起伏,喉间发出阵阵嘶鸣,仿佛有人勒住他的脖子一般。他伸出手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襟,被鲜血染红的唇却对着司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那眼神冷的刺骨,仿佛要将她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