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君瑶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不该接受这一明显不真诚的道歉。
陈悦同样犹豫,拿不准主意,手上的力度不自觉放松,女生挣脱出来,飞快跑走,跑进11班的教室。
“诶!”陈悦想追。
“算了吧,陈悦。”严嘉岚看了下周遭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我们回教室。”
林君瑶赞同地点头。
回到座位上,陈悦还在气愤:“那个女生的道歉根本一点也不真诚!”
林君瑶在她前桌坐下,根本无暇思索女生的道歉真不真诚,进教室的几步路,她反应出一个恐怖的可能:女生不会到处去传她和贺博吧……
她忽然意识到在学校找贺博是一个多么愚蠢的决定。
她以为事情已经够糟糕了,不会更糟糕,她以为她只是去找贺博问一下照片哪来的,谣言再怎么离谱,也不可能捕风捉影到这种程度,但是仔细想想她和罗远诚难道不捕风捉影吗?她和邓佑所谓的恋情尚有一张照片作为佐证,她和罗远诚在学校里都没有讲过话,也没有同时出现在其他人视线范围内,还是有一大堆的人信。
现在被那么多人亲眼目睹她找了贺博,这可比她和罗远诚有实证多了,她又和11班那个女生结下了梁子,为了报复她,她说不准就往外传播……
她怎么这么蠢啊,她怎么可以放松警惕,完全低估事态可能有的发展。明天在无数张嘴里,她极有可能就从脚踏两只船变成脚踏三只船的坏女人。
在惊惧与担忧之中,本来在陈悦和严嘉岚的陪伴与支持下,情绪平复许多,以为自己能够镇定应对的林君瑶再次轰轰烈烈地哭了一场。
02
现在看了这部电影,她明白了,她彻底明白了。
她以为恶行像一记惊雷,它发生时,轰隆作响,撼动天地,引全天下的人都侧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它的存在昭然若揭。
殊不知许多恶行发生时,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是朋友间的闲聊取乐,是不想多管闲事横生枝节的回避,是11班女生自以为替天行道的咒骂。罪恶没有昭然的形状鲜明的色彩,当它发生时,许多人都不能及时将它辨认。
空穴来风的谣言如何诞生,它不震撼,那么寻常与淡定,它不需要任何实证,只需要自虚空里抓住一个念头,将它如吃饭喝水般自然地说出口。
罗远诚面对严嘉岚的质问,为何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不觉得有什么,他甚至不会认为自己错,只是一场理所应当的对不接受自我心意的女生的报复。
起初严嘉岚怀疑他,她还不信,觉得没有逻辑与动机,现在她知晓她以己度人了,他身体与大脑的结构组成与她的不同。
她迷惑为何如此庸常的日子能陡然生出那么大的事端,这本就是庸常的日子里的一部分。像罗远诚一样的人就生活在她的周围她的身边,是同学是老师是亲戚甚至有可能是父母,没有一个人脑门上写着恶人二字。她太过习以为常太过受重复的日子所诓骗,将这些暗礁统统都忽略。已经给过她指引了不是吗?
白河打架,谢廷宇所说的“选妃”。
白河小时候被同班同学欺负的经历。
平庸之恶,我们与恶没有距离。
包括她自己,她和陈悦严嘉岚议论过许多八卦,她也往外扩散了一些,她亦没有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亦没有想过当事人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更没有换位思考如果这些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会怎样。
她确实有分寸,不会到八卦的当事人面前去耀武扬威,如果聊的内容有保密的需要她会做到守口如瓶,可她与那些将传言怼到她面前的人,也不过五十步笑百步。
平庸之恶,她自己甚至都是平庸之恶的一环。
板子要打到自己身上才知道痛。
她自以为了解人,热衷瞎琢磨人,为她那些人际交往的小技巧沾沾自喜,今天才知道她幼稚得可笑,她根本不了解人究竟是一种什么生物。她接受得了瑕疵,可如果人的背面是不停发酵孽力回馈的邪恶、蒙昧与混沌呢?
她被一种强烈的惊惧攫住,眼前她再熟悉不过的房间好似摇晃起来,墙面、天花板、书桌、床迎合着晃动的节奏,马上要坍塌下来。
她转向肖沭,打破了屋内良久的沉寂,“肖姐,我可以抱你吗?”
“嗯?”肖沭发蒙,但点点头。
林君瑶张开双臂将她抱住,双手无意识地用力,将她紧紧圈着怀里,她是她在一片动荡里唯一能够抓住的安稳,她不能放开她,放开她,她就没了依靠,她就会被幽微的恐惧折磨到爆炸。
肖沭承受着她的动作,被牵引进她的气味里,她可以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沐浴露的香味,可以感受她身体的起伏与体温,她发觉她在微微地颤抖,侧过头,柔声问:“怎么了,林君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