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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期待(第2页)

还不如那田上的蚱虫。

还不如那山上的飞鸟,

还不如那田上的蚱虫……

李妈在饭锅旁边这样唱着,在水筒旁边这样唱着,在晒衣服的竹竿子旁边也是这样唱着。从她的粗手指骨节流下来的水滴,把她的裤腿和她的玉蓝麻布的上衣都印着圈子。在她的深红而微黑的嘴唇上闪着一点光,好像一只油亮的甲虫伏在那里。

刺玫树的荫影在太阳下边,好像用布剪的,用笔画出来的一样爬在石阶前的砖柱上。而那葡萄藤,从架子上边倒垂下来的缠绕的枝梢,上面结着和钮扣一般大的微绿色和小琉璃似的圆葡萄,风来的时候,还有些颤抖。

李妈若是前些日子从这边走过,必得用手触一触它们,或者拿在手上,向她旁边的人招呼着:

“要吃得啦……多快呀!长得多快呀……!”

可是现在她就像没有看见它们,来往的拿着竹竿子经过的时候,她不经意的把竹竿子撞了葡萄藤,那浮浮沉沉的摇着的叶子,虽是李妈已经走过,而那荫影还在地上摇了多时。

李妈的忧郁的声音,不但从曲子声发出,就是从勺子,盘子,碗的声音,也都知道李妈是忧郁了,因为这些家具一点也不响亮。往常那响亮的厨房,好像一座音乐室的光荣的日子,只落在回忆之中。

白嫩的豆芽菜,有的还带着很长的须子,她就连须子一同煎炒起来,油菜或是白菜,她把它带着水就放在锅底上,油炸着菜的声音就像水煮的一样。而后浅浅的白色盘子的四边向外流着淡绿色的菜汤。

用围裙揩着汗,在她正对面她平日挂在墙上的那块镜子里边,反映着仿佛是受惊的,仿佛是生病的,仿佛是刚刚被幸福离弃了的年青的山羊那么沉寂。

李妈才二十五岁,头发是黑的,皮肤是坚实的,心脏的跳动也和她的健康成和谐。她的鞋尖常常是破的,因为她走路永远来不及举平她的脚,门坎上,煤堆上,石阶的边沿上,她随时随地的畅快的踢着。而现在反映在镜子里的李妈不是那个原来的李妈,而是另外的李妈了,黑了,沉重了,哑喑了。

把吃饭的家具摆齐之后,她就从桌子边退了去,她说:“不大舒服,头痛。”

她面向着栏栅外的平静的湖水站着,而后荡着。已经爬上了架的倭瓜,在黄色的花上,有蜜蜂在带着粉的花瓣上来来去去。而湖上打成片的肥大的莲花叶子,每一张的中心顶着一个圆圆的水珠,这些水珠和水银的珠子似的向着太阳,淡绿色的莲花苞和挂着红嘴的莲花苞,从肥大的叶子的旁边站了出来。

湖边上有人为着一点点家常的菜蔬除着草,房东的老仆人指着那边竹墙上冒着气一张排着一张的东西向李妈说:

“看吧!这些当兵的都是些可怜人,受了伤,自己不能动手,都是弟兄们在湖里给洗这东西,这大的毯子,不会洗净的。不信,过到那边去看看,又腥又有别的味……”

西边竹墙上晒着军用毯,还有些草绿色的,近乎黄色的军衣。李妈知道那是伤兵医院,从这几天起,她非常厌恶那医院,从医院走出来的用棍子当做腿的伤兵们,现在她一看了就有些害怕。所以那老头指给她看的东西,她只假装着笑笑。隔着湖,在那边湖边上洗衣服的也是兵士,并且在石头上打着洗着的衣裳发出沉重的水声来。……“金立之裹腿上的带子,我不是没给他钉起吗?真是发昏了,他一会不是来取吗?”

等她取了针线又来到湖边,隔湖的马路上,正过着军队,唱着歌的,混着灰尘的行列,金立之不就在那行列里边吗?李妈神经质的,自己也觉得这想头非常可笑。

各种流行的军歌,李妈都会唱,尤其是那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她每唱到这一句,她就学着军人的步伐走了几步。她非常喜欢这个歌,因为金立之喜欢。

可是今天她厌恶他们,她把头低下去,用眼角去看他们,而那歌声,就像黄昏时成团在空中飞着的小虫子似的,使她不能躲避。

“李妈……李妈。”姓王的卫兵喊着她,她假装没有听到。

“李妈!金立之来了。”

李妈相信这是骗她的话,她走到院心的草地上去,呆呆的站在那里。王卫兵和太太都看着她:

“李妈没有吃饭吗?”

她手里卷着一半裹腿,她的嘴唇发黑,她的眼睛和钉子一样的坚实,不知道钉在她面前的什么。而另外的一半裹腿,比草的颜色稍微黄一点,长长的拖在草地上,拖在李妈的脚下。

金立之晚上八点多钟来的。红的领章上又多了一点金花,原来是两个,现在是三个。在太太的房里,为着他出发到前方去,太太赏给他一杯柠檬茶。

“我不吃这茶,我只到这里……我只回来看一下。连长和我一同到街上买连里用的东西。我不吃这茶……连长在八点一刻来看老爷的。”他灵敏的看一下袖口的表:“现在八点,连长一来我就得跟连长一同归连……”

接着他就谈些个他出发到前方,到什么地方,做什么职务,特务连的连长是怎样一个好人,又是带兵多么真诚……太太和他热诚的谈着。李妈在旁边又拿太太的纸烟给金立之,她说:

“现在你来是客人了,抽一支吧!”

她又跑去把裹腿拿来,摆在桌子上,又拿在手里又打开,又卷起来……在地板上,她几乎不能停稳,就像有风的水池里走着的一张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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