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大门前,傧相问过吉时,吸了口气,拉长声音道:“本宅亲人来接宝,添妆含饭古来留——”
这是新妇当门开口接饭的传统,象征新妇以后便吃夫家的饭了。至于为何这仪式如此像是嗟来之食,无人在意。
明新微本该在轿内接饭,此时却兀自下了花轿,却扇掩面站定。
媒人面上有些迟疑,心想这新娘子可能头一次上花轿,不懂规矩,但这仪式出入也不算大,当下换上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捧着一碗米饭道:“小娘子,开口接饭咯。”
“小娘子?”
媒人的笑脸很快便僵在了脸上,因为这新娘子毫无动静。在门前围观的邻里和年轻官吏,也很快发现了异常,人群里便起了嗡嗡的议论声。陈籍眯起眼睛,顿感不悦,不知她要搞什么幺蛾子,一齐在门前丢人,难道好玩吗?
明新微却扇遮面,不动如山,觉出陈籍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呀,就受不了了?一会儿还有他丢脸的时候!
陈籍面上表情不变,嘴唇也不动,往她这边挪了半步,几乎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你要作甚?”
明新微捏着却扇,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内心也有些打鼓,人怎么还不来?不会临时变卦了吧?
终于,在陈籍和明新微都快忍耐不住时,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等一等,等一等!”
这把嗓音有些稚嫩,雌雄莫辨,众人一齐望去,见是一位身量未足、尚未变声的小郎君。他抱着灵位从围观的众人身后挤出来,走到明新微面前,躬身行礼道:“这位娘子,请等一等,真是对不住了,陈官人同我阿姊夫妻相称,在迎接新娘子进门之前,理当要先请我阿姊的灵位进门。”
这等八卦一出,原本在前院等着观礼的来宾,有那耳朵灵的,眼睛一亮,说一句“门口似是出了乱子,我去看看”,拔腿快走。像童枢密使那等高官,原本还自恃身份,不愿挪动,但见周围人呼啦啦往外跑,纠结一二,也被人簇拥着,去门前围观。
一时明家三开的大门前,三级青石台阶,满满当当站了不少京官,个个儿伸长了脖子,耳朵竖得老高。
陈籍大皱其眉,冲站在远处的石慎道:“都是死人吗?”
石慎等人一个激灵,迈步就要上前,明新微却出声制止:“慢着!不说清楚,岂不是平白让陈官人但了污名?”她蹲下身,与这小儿齐平道:“小郎君,你叫什么名字?你阿姊是谁,又为何抱着灵位?”
那小儿不过十来岁,稚言稚言道:“我叫易哥儿。我阿姊?阿姊便是阿姊啊,是陈官人的浑家,是天禧元年同陈官人永结同心的,陈官人说,等元配过世,会迎她过门,后来、后来阿姊便成了这个灵位,陈官人也没来。”
来宾中稍有些权柄的官人听了,有些失望,原来就一短命的过气外室,有甚新鲜?不过在婚礼上闹起来,也有些臊皮就是了。
陈籍喝道:“石慎,还在等什么?!”
“唉——稍等,稍等!”童六郎也回过味儿来了,跳出来张开双臂拦在那小儿面前。
这等稚儿,怎么可能自己跑来控诉陈籍,多半是明新微留的后招,他连忙打了个配合道:“我觉得明小娘子说得对,怎么能任凭这等无知小儿,信口雌黄,败坏陈官人清誉呢?今天,必须当着众人的面说清楚了才成!不说清楚,谁都不能进这个门!”
“我阿姊也不能进吗?”易哥儿在童六郎腰旁露出个脑袋道。
童六郎转身摸摸他的头道:“不怕,你若说清楚了,咱们让这个穿大红袍的,抱着你阿姊的灵位进门。”
身穿大红袍的陈籍彻底黑了脸,冷声道:“我陈某人的家务事,还轮不到你童家一个小辈来置喙吧!”
“六郎!休得造次!”童枢密使从见到童六郎的那刻,便满面怒色,这不肖子孙,没去应天府书院念书便罢了,竟还在这里裹乱!
明新微见童六郎悻悻退开,便温言冲易哥儿道:“易哥儿,你方才说,你阿姊变成了这牌位,这是怎么回事?”
易哥儿脸色一黯:“我也不懂,只知道每次陈官人走后,我阿姊都浑身带伤,以泪洗面。去年最后一次见面,我阿姊伤得最重,哭得也最厉害,后来,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