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谏的声音,克制而恳切:“雨水不绝,百姓不得安生,正是要紧关头,郭公当保重才是。”
郭纳却只是挥一挥手。
“老夫如何不知民生艰难。”他的眉头紧锁,“自年初老夫被任命为陈留太守,这天便仿佛变了。伯瞻,你在陈留数载,可曾觉得往昔有如此艰难之境?”
“天数之变,实非属下这样的庸人可以参悟。若说往年,的确是太平许多。然则,也正是陈留时运不顺,圣上才特意授您于此,委以重任,以重整民生。您更当保养好身子,以备万一啊。”
回答他的,是陈留功参军事谢敬泽。他看来已有五十上下,面对比自己年轻几岁的长官,却毕恭毕敬,没有一丝倚老卖老的嫌疑。
这话说得很中肯,也很中听。
郭纳久久地北望,看起来并没有因此而宽心,眼神反而更加凝重。
“陈留在黄河以南,却比江南更靠近北方,往西又是通往东都的要道。圣上此举,既是看重老夫,却也让老夫心惊啊。”
改易太守,算不上太起眼的政令。
但眼看朝中动荡迭生,边地那几位又一向野心勃勃,把他部署在陈留这个重地,不啻于将他摆在众目睽睽之下晾着。若是万事太平,那也就罢了。可若……
大风掠过,仆人手中的氅衣被吹得哗哗作响,郭纳仰面看着天际黑压压的云,目中似乎已经看到了晦暗的未来。
“郭公所言极是,不过以属下之见,既然如此,则是天降大任于您。属下虽愚钝,也愿为郭公及陈留百姓效犬马之劳。”谢敬泽的语气仍恭顺奉承。
老狐狸,惯会逢源。
郭纳在心中暗骂一句,却也未说什么。到底,上头神仙打架风云莫测,落到了下面,便是狂风暴雨啊。
他拢了拢衣裳,最终只道:“愿这雨早些停吧。”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场雨足下够了十日,才在芒种当日停了下来。
初升的日光破云而出,照耀在大雨中淹了十来日的陈留城。随着明亮的朝阳升起,屋檐上湿润的痕迹慢慢褪去,蝉鸣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已经习惯了阴冷潮湿的人们,纷纷走出屋门,伸开双手迎接崭新的一天。
就连平素死气沉沉的麻风院,也难得地喧嚣了一刻。当李明夷把汤药提进来时,竟然没有一个人像往常那样上来争夺。相反,面容被疾病扭曲的病人们互相打量着彼此,像是确认老伙计们都还活着。
王五女的神情,是其中最轻松的,虽然小虎还没有彻底转危为安,但也扛过了一波又一波病痛和药物的折磨,熬到今日。
雨已经停了。
她的孩子,也一定会好起来。
如此想着,不由露出笑容。王五女走到提着桶的李明夷面前,伸手道:“我也帮忙。”
虽然对方一直说没关系,但她看得出来,既要在白日给行济干活,又要夙夜不眠地照顾小虎,这位看上去稳重如山的先生其实也很疲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