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金吾不禁夜,宣德门前的御街上,正是火树银花,灯树高照,花焰团开,高耸的“山棚”上彩帛招展,远处有人长声吆吆地叫卖“浮圆子——乳糖元子——香叻——”。
宣德门前的御街上,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的塑像高高耸立,一跨狮子,一骑白象,好不威风。明新微走近了,仰头看了一会儿,菩萨手里便撒出水来,她闭上双眼,想象这是净瓶宝露,能令人起死重生。
“女郎,怎么在这儿站着呢!”
福云一路寻来,见她家女郎正在普贤菩萨塑像前立着发呆,手里摩挲把玩一个玩意。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像是个银哨,灯市上还有卖这个的?
明新微回过神来,将银哨往手心一收,袖在怀中,道:“没有,回去吧。”
福云没多想,叽叽喳喳道:“车夫去看百戏了,将车停在犄角里,您方才没看见吧?好在我看时辰差不多了,问了守门的班直郎君,才知道您往这边来了!左右也不远,咱们也去瞅瞅吧?”
福云口中的百戏,就在宣德门前的戏乐棚里上演,广场上用冬日的棘刺垒起来,围成大圈,叫做“棘盆”,里面便是乐棚。
两人走进“棘盆”,演百戏的乐人嘶嘶呜呼,正奏乐到紧要处,明新微一面走一面听,听那弦声越托越高,直飞上了云霄,于是她也抬头看去,见一轮圆月湿漉漉挂在天上,冰凉凉的。
周围炸响起看客“好彩”、“好彩”的欢喝声,百戏台上的人张口一吐,火苗一蹿,登时整个百丈长的戏乐棚,无数的花灯从北到南次第燃起,如千树万树,明花开放。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更吹落、星如雨。
正月十五过后,东京的灯市又热闹了三天,前后一连五夕,城门弛禁,通宵开放。在全城百姓欢饮鼓舞的时候,福云却带回来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
“这个柳折枝,我去了行云馆好几次都没见到人,今日使了些通宝才知道,她身体不好,这个冬天搬到城外养病去了。”
福云咕嘟咕嘟灌了一杯茶水,一抹嘴:“我又跑去城外,结果宅子里没人,向左右邻里一打听,说是没熬过这个冬天,前几日已经发殡了!”
“什么?”
明新微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她还想着若是这位连她都有所风闻的红颜知己,有心上位,自己正好能帮助她一二。
福云啪一声拍了一张纸条在桌上,上面记录了个城郊的地址:“听说她还有个幼弟,现在搬去了这里。今日天色太晚,我便先回来了,待到明日再去看看。”
“辛苦你了。”
但这事明新微暂时已无暇深究,婚期临近,她已暗自装检了行囊,给福云留了信——她得执行她的“中策”了。
如今她同太后的买卖算是黄了,但她隐约觉得,也不算彻底黄了,毕竟她的疏议写得再天花乱坠,那也是纸上谈兵,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倘若她能亲自去西南考察一番,或许有新的发现,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将自己去黎州的路线规划好,包括可能在何处歇脚,何处采补,若此路不通,可能改道何处,全都录在一张小小的尺牍上,至于其他,一字未提。
是夜,更深人静。她摸出袖中的银哨,摩挲了一下上面雕刻的图案,心想,刘太后或许有一句话说对了,她太骄傲了。
她不能接受成为成为陈籍的附庸,于是矫枉过正,也不愿意过多向杨束求助,总觉得要靠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走到黎州,两人才可平等地往下谈。谈什么呢?她隐约有些知道,又有些不知道。
但她是骄傲,不是愚蠢,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她将银哨放在唇边一吹,空灵短促的哨声在夜空中传出去,不久便淹没在稀疏的烟花爆竹声中,并未引起人太多注意。
她立在小院的树下,举目四望,等待阿伦图。
过了片刻,仍然不见踪影,她难免有些焦急。如今城内上元节的余波尚未过去,四处焰火、爆竹仍在,阿伦图会不会害怕,因而难以联络?或许自己应当出了城再吹哨。
明新微拿不准要不要吹第二次,若是惊动了府里人反而不美。算了,她想,还是等上了船再做计较,上次便是在船上吹的哨,在空旷的水域,哨音能传得更远,方能让阿伦图更易找到自己。
她将包袱提在手中,蹑手蹑脚推开侧门,刚跨出去,便听见身后扑棱棱的响动,破空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