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办得奢华热闹,全然不似秦氏往日的低调做派,可见秦荣与秦萍在秦氏的分量。宴席过后,秦荣禀明秦昱瑾要去老当家坟前祭拜,秦昱瑾也有话想要遥告祖父,随即嘱咐下人将一应祭品备好,与秦荣择吉日前往祭拜。
秦氏有家族墓,秦昱瑾祖父祖母、父亲母亲都长眠于此。今日既非清明中元也非冥诞,故秦昱瑾只带了秦荣备下简仪进行祭拜。因秦荣是长辈,秦昱瑾坚持要秦荣先拜,秦荣推脱不过,只得先上前叩拜。
轮到秦昱瑾,他将三炷香点燃,插好蜡烛,烧了大量纸钱,洒下三杯祭酒,一一叩拜祖母、父母后,跪在了祖父坟前久久未曾言语。
立在一侧的秦荣如何不知秦昱瑾与老当家的深厚感情,见到此情此景亦是红了眼眶。想起秦昱瑾一路走来的坎坷,又是怜惜又是心疼,这孩子太不容易了!“大当家,起来吧,老当家泉下有知见您成长成如今这般模样,也该瞑目了。”秦荣相劝。
“孙儿还有一事想遥告祖父。”秦昱瑾仍未起身,依旧对着老当家的墓碑道:“近日秦伯终于归来,孙儿甚是高兴。孙儿犹记得当年祖父与秦伯联手,是如何纵横捭阖、运筹帷幄,将秦氏家业一步步做大。今日孙儿在此立誓,定继承祖父遗志,将秦氏基业发扬光大。”秦昱瑾在碑前洒下一杯祭酒,又道:“今日孙儿有一事要向祖父告罪。幼时孙儿双亲相继离世,秦伯受您所托,将孙儿悉心抚养长大,为保护孙儿,还将萍妹妹派至孙儿身边服侍,尽心培养她成为孙儿的左膀右臂。您曾说过,要让孙儿与萍妹妹结亲。虽未下定,却有一诺之言。但孙儿心中已有心仪女子,此生非她不娶。今遥告祖父,望祖父在天之灵原谅孙儿背信之举。孙儿日后定将萍妹妹当做亲妹看待,爱之护之,为她觅得良婿。”说罢,再洒祭酒。
侍立在侧的秦荣眉头深皱,未曾言语。
回程的路上,秦昱瑾邀秦荣同乘一辆马车,秦荣知其有话要说,也不再推迟。
天色越发阴沉,淅淅沥沥的小雨铺天盖地落下,秦家马车摇摇晃晃地行走在弯曲泥泞的山路上。放下帘幕后车厢内更显静谧,只有车轮轱辘的声音一直在作响。
“大当家既称老朽为伯父,老朽今日就托大一回。敢问大当家在老当家坟前所言心仪之人是何人?”秦荣向来隐忍,此刻却忍不住率先开口相问。
“她是玉兰街李峪大人府上四小姐,名李卿。”秦昱瑾对秦荣不想有无任何隐瞒。
“竟是官家女子!”秦荣有点意外,略略思索,就忆起了李家大概情况。他虽久离皇城,但对皇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家境向来门儿清,不禁劝道:“皇城之中的官场没有老朽不熟悉的。这李家虽说世代为官,却着实是个虚有其表的空架子。家主风流、子弟无用,若真与之联姻,只会给秦氏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大当家既主秦氏,应以大局为重。况。。。。。。”秦荣略停顿了下又道:“萍儿是老朽的女儿,自幼便跟着学习经商管家之道,这些年的长进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合家上下对她无有不赞的。大当家应知老朽一片赤诚之心,只要是对秦氏有利的,老朽什么都愿意。老朽斗胆说一句,萍儿应是秦氏女主最佳人选。”说完,抬眼盯着秦昱瑾,见他仍不为所动,不禁加重语气道:“那大当家可是忘了秦氏家规,娶妻莫娶官家女!”
秦氏的商业版图如此强大,自然与那些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秦氏自发家起就曾立下一条家规,即家主不许与官场之人联姻。既为与官家清清白白做生意,也为避免受政治牵连。
“从未忘记。”秦昱瑾坚定道。
“那大当家是要冒违背家规的风险,也要一意孤行与那女子成婚?大当家可知会受到何种惩罚?”
“过刀山、踏火海,受鞭笞之刑。”
“糊涂!”秦荣未曾想秦昱瑾竟爱那女子如此之深,不禁又怒又急道:“前车之鉴,大当家忘记了吗?想当初,你父亲为了求娶你母亲,向老当家百般请求。老当家为了吓退他,要他当着合族人之面受此刑罚,谁知你父亲竟一口应下,过了那刀山火海,受了那鞭笞之刑,差点丢掉一条命。后来落下病根,有了你之后没几年就病重而逝,你母亲也跟着郁郁而终。可谁曾想,今日他儿子也要走他这条老路!”
秦昱瑾低头不语。
秦荣见状,心气沉落谷底,好半天才长叹一声道:“看样子大当家是铁了心了。罢,既如此,族中长辈那边就让老朽去斡旋吧。”秦昱瑾是秦氏的希望,他不希望二十几年前的悲剧再上演。
回到秦宅后,秦荣就马不停蹄去拜访族中几位长老,几番斡旋才让几人松口,减轻对秦昱瑾的刑罚。毕竟先祖立下的家规,并未言明要过几片刀山、踏几盆火炭、受多少鞭笞之刑。
而归来不久的秦萍却经历了此生最痛苦最难捱的几日。从归来前的满心期待、到接风时的欲语还休、到知晓秦昱瑾心之所属时的晴天霹雳,秦萍只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
从小因着她在经商之事上的天赋,她被老当家默认为未来孙媳进行培养,她也一直以为,长大后她一定会嫁给那个她仰慕了十几年、让她倾尽所有无悔付出的男子。
还记得她六岁时,老当家正式让她在秦昱瑾房中当差,跟着他一起读书识礼,学着经商之道。那时年幼贪玩,他们总是想方设法偷偷溜出去,爬树掏鸟、摸鱼抓虾,老槐树、老房子、枯水井。。。。。。家里的每个角落都曾留下他们的欢声笑语。有时难免被捉住,老当家要打人之时,身量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秦昱瑾总是会站出来,为她挡下所有责罚。那时,她躲在后面,望着秦昱瑾硬撑的背影,就在心里暗暗发誓,将来她一定要嫁给他,用一辈子来守护他。可谁知命运弄人,他的心竟在不知不觉中被另一个女人抢走了,她甚至没来得及表明心意。
秦昱瑾受家法之时,她躲在族人后面,遥遥地望着他浑身是血、痛晕过去的背影,心疼地纠在一起。她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她只觉得心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痛得她要呕。她跌跌撞撞地跑出祠堂,奔回房里将自己锁起,在床上从白天坐到黑夜,又从黑夜坐到天明,直到身边丫鬟来报,四房九少爷说有事要找她,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姑娘你。。。。。。”身边丫鬟见到秦萍僵直地坐在床榻边蓬头散发、双目通红的样子吓了一大跳。“要不奴婢先回九少爷,要他明日再来吧?”
“无妨,你去小厨房井里打些冰泉水上来给我擦擦脸便是。”秦萍沙哑着声音回道。
待丫鬟取来水,秦萍把软巾浸湿拧干敷于眼部,少许,红肿散退了许多。“我爹现在何处?”她边洗漱边问道。
“大总管一直守在大当家房里寸步未曾离开。”
“大当家。。。。。。”秦萍想问秦昱瑾怎么样了,转念却自嘲何必明知故问。连爹爹都彻夜守着,定然凶险万分。但如今,她又以何身份去过问大当家的事了。秦萍闭目抿唇,将所有的情绪掩下,收拾妥当出门去见了秦九少爷秦晗。
秦氏一门五房,除正房秦昱瑾一房外,其余都是庶出。先时,秦昱瑾父母双亡,几房叔伯为争权夺利,三番五次打压甚至意图谋害秦昱瑾,多亏老当家和秦荣拼死相护。后正房渐渐占据上风,其余几房败的败、退的退,只四房及时调转风向投靠秦昱瑾,才保住如今在秦氏的地位。也是从那时起,四房九少爷秦晗常来找秦萍,鞍前马后的。
秦晗比秦萍小了近四岁,却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秦萍的爱慕之情。秦萍看破不说破,心里清白得很,这个九少爷可不是省油的灯,小小年纪聪明绝顶,四房当初能及时调转风向,全靠他一个毛头小子发挥关键作用,可见心计。
待秦萍一出院门,等候已久的秦晗便迎了上来:“萍姐姐。”
“见过九少爷。”秦萍见礼后边走边说道:“九少爷大清早的来找萍儿,萍儿本应好生招待。只是昨夜我爹爹守在大当家屋里一整夜,怕是熬得狠了。眼下我得赶过去搭把手,九少爷若有吩咐可先告知我屋里丫鬟小翠,待那边事了,萍儿再回来听差。”
“瞧姐姐说的,我哪敢劳烦姐姐。不过是想着若姐姐想找个人说说话,晗儿也能凑上两句。”
大清早的来一趟就为找我说话?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秦萍闻言不禁立住脚,转身盯了一眼秦晗说道:“九少爷当真体恤我们这些下人,怪道人人都夸您宅心仁厚、不端架子,可见不是虚言。”说罢就继续往前走。
秦晗哪肯放过这讨好秦萍的绝佳机会,赶紧追上去道:“姐姐这会子既忙,晗儿也不便叨扰了。今儿晚上东七门的铁掌柜庆生,请了我和爹爹去他家院子里吃酒。姐姐若是得空也去凑凑热闹,我们也好一起说说话,可好?”
“晚些再说吧。”经秦晗提醒,秦萍才想起来今日是东七门铁掌柜的大日子,此人是爹爹的至交好友,兴许爹爹会派她去吧。秦萍抬脚离开。
秦晗盯着秦萍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才转身回了四房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