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一侧首,低声吩咐跟在身后的女官:“回去看看,穆嫔也该过来。”
女官应声转身,快步奔出殿门,拉住随行的东宫侍从耳语道:“殿下的意思,回去给穆嫔娘娘传话——紧闭东宫宫门,任何人不得外出走动。”
她再折回殿中时,只见太后正握着皇帝的手,絮絮讲述旧事。皇帝并不打断,侧耳听了半晌,忽的太后面色一变,捂住胸口向后仰倒。
太医狂奔入殿,诊脉禀报:“太后娘娘骤然大惊大喜,有些承受不住。”
皇帝声音平淡地问:“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太后的?”
太医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敢作声,直到太后颤巍巍开口:“哀家大限将至,和刘太医的医术无关,他给哀家看诊多年,尽心竭力,无罪有功,皇帝不要责罚他。”
话音未落,太后又是一阵呛咳,待平息下来,才说道:“太女说过你政务繁忙,北边又在打仗。若在平日,哀家断不敢久留你,但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闭上眼就睁不开了,你留一留,让哀家多看你两眼。”
皇帝道:“好。”
他语调一直极为平淡,用词也简洁之至,全然看不出半分情绪。但他能出现在华阳宫里,对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莫大的鼓舞。
谁都知道,皇帝向来薄情。
当年同胞弟弟礼王身死,皇帝毫无哀色,只按旧例命人寻常加恩下葬,以至于至今市井间还隐秘流传着皇帝诛杀胞弟的传闻。
太后因此哀伤过度,激动之下出言质问,说出了黄泉之下永不相见的话,从那以后整整五年,皇帝再没有踏入华阳宫半步。
今日皇帝出现在这里,其实已经是一种隐晦的象征。
太后怔怔看着皇帝的脸,泪水更加汹涌。
落在旁人眼里,这是太后喜不自胜,母子二人终于准备摒弃前嫌的表现。
事实上,太后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但她知道,景容不会为她落泪的,他的心肠本来就足够冷硬,那些为数不多的情绪,早就在十年前随着死人一同被埋进了土里。
前有文庄,后有文宣。自己这个亲生母亲在他心底的分量,从来都没有多少。
这样冷酷薄情的儿子,哪里比得上景宜孝顺可爱。
于是她的心变得更加冷,心底的主意更加坚定。
她合上了眼,一动不动,像是睡去,又像是死了。
。
天色渐暗,雨势渐大。
时间慢慢过去,殿内依旧死寂。
从皇太女命人去东宫传召穆嫔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时辰,穆嫔却仍没有出现。
这其实非常古怪,不过殿内所有人显然都无心关注一个东宫嫔御,再加上礼王妃需要回避皇帝,自觉躲了出去,众人就更加不会思考穆嫔为什么迟迟不来。
宫人几度奉上茶点,皇帝并没有要动的意思,景昭挥挥手,示意他们撤下去。
等到屏风外点起第一支灯烛时,太后终于醒了。
长久的昏睡之后,太后的嗓子极为嘶哑。景昭接过茶水,确定皇帝并没有接过去亲力亲为的意图,只好转手递给侍立在另一侧的女官,亲眼看着宫人喂了太后两口水,满意地收回目光。
这才是正常侍疾的流程,宫中贵人只需要沾一沾手即可,传出去便是亲力亲为的佳话。
跟随景昭前来的东宫女官眼也不眨,仔细看着,已经在心里拟好了称颂太女殿下诚孝之至,衣不解带侍奉床前的文章,正好可以用作太后的悼文。
太后的目光涣散犹疑,好一会才聚焦了目力,怔怔看着床前的皇帝:“容儿?你当真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