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线本就低哑,再加之故意压着,暗抑的声音越发沉郁,呈现出几分与昳丽样貌不符的威严。
少年穿的是谒光寻来的旧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深蓝色长袍,因多次洗涤又久未熨烫,领口的盘扣磨损泛白,衣角也有褶皱,袖口更是局促的短了一截。
但他面庞如琢,身姿如松,站在殿中那方天地,自有一番洒脱,再加之气质清冷,眉眼间透着出尘的矜贵之意,在破败不堪的寺庙中,格外引人注目。
姜悬的出现引走殿内大半注视,直到盛鸢开口说话,才纷纷回神。
“你们既都是凰州的流民,”她向上摊开手掌,示意下跪行礼的流民起身,问,“现在凰州是何景象?”
“天灾人祸,民不聊生。”为首是个五、六十岁的长者,虽衣着褴褛,说话时却透出读书人的儒雅风范。
“官府没有赈灾?”
“赈灾,”长者冷哼一声,“前岁旱涝交替,不少田地被淹,几乎家家户户都没有收成,洪水过后不久,疫病横行,灾民死了大半,官府不仅没有予以照拂,甚至加征赋税,有不从者皆杖刑打死,逼得我们只能四处逃命。”
“根据南夔律法,流民均就地安置,严格管控,你们又是如何来的栾京?”谒光在护军的时候,曾处理过一些有关流民的事项,按理来说,这么多流民擅自离开原籍,不可能不引起官府的注意。
“躲在船舱中,走水路过来。”
“这么多人。。。。。。”谒光还想继续追问,忽而被盛鸢出声打断。
“这段时日,你们暂且住在这儿,我会命人安排。”她转身,目光寻到康宁:“待会儿物资送到,你负责分发。”
“还有,把孙河叫过来,替他们瞧瞧,有生病症的,开些药方。”
说罢,她转身便朝外走,例行公事般干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多停留一秒。
一众流民呆怔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往日碰到官爷施恩,必定会有人从旁装腔作势地迎合,旁敲侧击地提醒,好让他们摆出感恩戴德的姿势,再说些歌功颂德的话。
这位既是殿下,身份自然比那些官爷都还要尊贵。看起来清清冷冷不苟言笑的模样,显得分外疏离,叫人不好亲近,可她却没有那副施仁布泽者惯常的虚伪做派,倒叫人觉得不太习惯。
“物资?”谒光有些奇怪,“殿下什么时候跟户部要的,这么快?”
“什么户部哪,殿下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买的。”康宁说完,急急走到门口候着去了。
姜悬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看着盛鸢的身影出了殿门,直至消失在视线里,才轻声出口,“殿下她,一直都这般。。。。。。”
他本想说心善,静了会儿,最终放低声音,将剩下的字眼咽了回去。
谒光顺着他的目光朝盛鸢离开的方向望去,“同你认识的人都不一样?”
姜悬低低嗯了一声。
“殿下向来这样,说得少,做得多,昨日你受伤昏迷之后,肩上的伤口,还是她亲手替你包扎的。”谒光捕捉到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解释道:“她嫌我们这帮大老爷们包得粗,不是太紧就是太松,只能自己动手。”
见他神色古怪,又道:“你别想多,殿下对你没兴趣,除了肩头那一块,旁的地方可一处没看。”
“她身边没有侍女?”幽夜坊的姑娘身边都有丫鬟服侍,稍有些名气的,甚至还不止一个,可她堂堂皇太女,周围却见不到人伺候,姜悬觉得有些奇怪。
“不知道先前有没有,反正自我来这之后,没有见过。”谒光瞧他眉眼真诚,看似对盛鸢很是关心,有心同他多讲几句,“殿下心善,却不喜欢同人亲近,习惯了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
他似想起什么,低头看向姜悬手里握着的那把伞,“她不会照顾自己,对别人的事想得周到,对自己的事粗枝大叶毫不上心,你心思比我们细,以后多提醒下她。”
物资送到,康宁在门口大声喊他过去帮忙,谒光回头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姜悬没有立马跟出去,他留在原地,听一旁的妇人聚在一起闲聊。
“这位殿下,真是个好人。”
“可不,长得跟仙女儿似的,就是不爱笑。”
好人么。
许是运气不好,在他过去的人生中,曾未遇到过别人口中的所谓“好人”,也没有得过别人真心实意的半点好处。那些好,都在暗中标好价码,只待时机一到,便会加倍索取回去。
可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是她需要的吗?
姜悬安静想了会儿,没有得出答案,于是又将那两个字含在喉间,慢慢念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