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瀚缓缓抬头,他眼中已无旁物,仅此一只酒盏,他顿时有了把傅贵妃推出来的想法,话到了嘴边,只听站在牢房门外的赵公公问了句:“郭大人怎来了?”
众人目光都落在了牢门外的中年男子身上,没有人瞧见云蓁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指挥同知郭福生本欲借此机会对郭瀚惩戒一番,让其在牢狱中多待些时日长长记性,不料有人给他传了消息,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于诏狱中公然藐视皇室,心无半分悔意,气得他一将卫所事务处理完就来了诏狱,不想正巧碰上了昭华长公主。
郭福生朝赵公公颔首道:“本官是来请罪的。”
说罢,他迈进牢房,掀起长袍的前摆,朝云蓁行了个君臣礼,“罪臣郭福生,教子无方,请殿下责罚!”
云蓁见了彬彬有礼的郭福生,不禁怀疑成天无所事事的郭瀚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云蓁递上酒盏,“那便由郭大人替令郎喝了吧。”
少女声音柔和,与阴森诏狱格格不入。郭福生只向她手中的酒盏扫了一眼,二话不说接过,仰头一饮而尽。郭瀚已起身,却还是来不及阻止,忍不住惊叫一声。
赵公公皱眉瞥了眼郭瀚,出言提醒道:“郭公子,长公主殿下面前休得无礼!”
郭瀚不学无术,常惹是生非,但若要他眼睁睁看着独自将他拉扯大的亲爹死在他面前,他断然是做不到的。
他趴跪在云蓁的凤履前,恳切乞求:“求殿下开恩,莫要毒死家父!”
牢房外的赵公公再次出声,他嗤笑道:“郭大人喝的是东阳酒,又不是鸩酒,哪来的毒?喝了这酒,就表示殿下愿意和解啦。”
郭瀚一愣,他父亲倒是反应快,已向云蓁感恩戴德,回头却见郭瀚呆若木鸡,郭福生恨铁不成钢,“混账,还不向殿下谢恩!”
“不必了。”
云蓁朝牢房外踱步,赵公公会意地招呼他身后的太监上前来,太监手上端着玉案,其上放了和解契据和笔墨,他弯下腰来,玉案齐眉,云蓁签字画押,这事就此作罢。
“恭送长公主殿下!”
云蓁走后,郭氏父子也欲离开,却是在赵公公确认郭福生端着的酒具无可疑之处后才得以走出诏狱。
郭福生怒气未消,郭瀚心有余悸,故而这对父子一路上未有一言。
回府后,郭福生立即放下酒具,对郭瀚行了家法。郭瀚母亲去得早,郭福生卫所事务繁忙,疏忽了对他的管教,没想到让他长成了这个模样,他怪郭瀚,更怨自己。古往今来,子不教父之过。
府邸上空的嚎叫足足响了半个时辰才罢休,郭福生唤来下人将趴在地上的郭瀚扶下去,下人早已熟练地请来了大夫。
郭福生心力憔悴地坐在正堂八仙桌旁,无意间一瞥,神情变得紧张起来。
方才尚无异样的酒盏,此刻内壁上怎惊现一行小字——
以裘康罪证,易吾之和契。
看到指挥使裘康的名字,郭福生顿时一身冷汗,拿起酒盏凝神细看。此盏材质甚为怪异,无论是摩挲亦或眼观,都是瓷制品无疑,但又能在酒水熏泡之后的一个时辰浮现出被隐蔽之物。
他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昭华长公主做的局。
郭瀚、郭福生……甚至是圣上,都是她的局中人。
她算准了圣上会如何处置此事,又将他郭福生算计来,算准他会因她的一纸契据答应她开出的条件,并且在赵公公眼皮子底下向他传递了盏中密信。
一个刚及笄的女子,怎谋算起这些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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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诏狱回来已是申时,云蓁躺在院中摇椅里,轻转纨扇消暑。
雪绒回想起方才在诏狱中云蓁的言行举止,分明与她年纪相仿,云蓁看起来却像经历世事的成熟女子。
摇椅上的女子望着西边,眼中有欣慰,有伤感,亦有期许。
雪绒递上莲子汤,“殿下在想什么?”
“西征将士也该归京了。”
她就快见到上一世西去的父亲了。
可她愁眉不展,该以何种身份回家看看呢?
“是啊,虞都督可算要回来了,此番又立战功,救了无数战火里的百姓,听说礼部已将虞都督的凯旋宴准备妥当,就等都督回朝呢!”
雪绒喜笑颜开,她不知她口中的虞都督会有君疑而诛之的下场。
云蓁攥紧扇柄,一切都来得及,圣上可除眼中钉,她照样能除异己,陆见舟、裘康……凡是碍眼的,都不会长命。
算算日子,她昨日在宴中对虞渔的“算计”也快成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