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地点就是陈司尧的心理诊所,位于一栋写字楼里。黎衍和周俏开着小黄蜂过去,出电梯后发现那真的不像是一间医院,装修风格温馨舒适,浅绿色的墙,咖啡色布艺沙发,落地窗处洒满温暖的阳光,宽敞的空间里点缀着鲜花绿植和色彩斑斓的油画。
接待小姐也没有穿护士服,而是一身休闲装,带着黎衍和周俏去到陈司尧的咨询室。
陈司尧中等身材,戴着一副眼镜,身穿米色宽松毛衣和卡其色休闲裤,面容很温和,不太看得出已经年过四十,看面相像是一个好脾气的大哥。
他的办公室就是咨询室,有一把舒适的椅子,还有一张可以半躺的沙发,光线不像进门大厅那么明亮,但也不暗,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陈司尧和黎衍、周俏相互认识后,对黎衍说:“你可以叫我陈哥,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lia,当然,叫我陈老师、陈医生都行,我就叫你黎衍,可以吗?”
黎衍说:“可以,我还是喊您……陈老师吧。”
陈司尧笑道:“不用说‘您’,说‘你’就可以了,我不想显得自己太老,陈老师永远二十八岁。”
黎衍和周俏都想到了谢若恒,一同笑了起来。
经过沟通,周俏选择回避,让黎衍和陈司尧一对一咨询。她离开的时候,黎衍抬起头看她,周俏也不管陈司尧在场,直接俯下身抱了抱黎衍,安抚他:“我就在外面沙发上等你,顺便看会儿书,你和陈老师好好聊,放轻松,别紧张。”
陈司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直到黎衍“嗯”了一声,周俏才离开咨询室。
黎衍坐着轮椅,自然不用换位子到椅子或沙发上,陈司尧问:“想喝什么?红茶绿茶,咖啡果汁,矿泉水,我这儿都有。”
黎衍说:“绿茶吧,谢谢。”
陈司尧帮他泡了一杯绿茶,漫不经心地说:“黎衍,你和你妻子感情很好?”
“是的,很好。”黎衍还是有些紧张,因为从未见过心理医生,对于他的问题时时带着警惕。
陈司尧笑容温煦,不带一点儿攻击性,讲话时会配合着手势:“放松一些,黎衍,今天我们就聊聊天,我不会给你做任何测试,我们就互相了解一下,好吗?”
黎衍抿着嘴唇点点头。
陈司尧双手交握:“唔……那我们先从哪里聊起呢?不如就说说你的妻子吧,你和周俏,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这人挺八卦,就喜欢听浪漫的爱情故事。”
——周俏。
黎衍思索了一下,说:“我和周俏的相识有两个版本,她一个,我一个,是不一样的,你想听哪一个?”
陈司尧说:“我想听合起来的那一个。”
其实,他已经从谢若恒那里知道了黎衍和周俏的相识经过,但是,他还是要听黎衍自己说。
“合起来的那一个……”黎衍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笑了,“那得从很久以前说起,六年前,我念大四,二十一岁,周俏只有十七。”
“行啊,说说吧。”陈司尧像是很感兴趣。
于是,黎衍就把自己和周俏相识、重逢、相恋的经过说了一遍。看过俏俏日记,连两人没有交集的那些日子,他似乎都能体会到小周俏的一颦一笑和她当时的生活轨迹。
陈司尧听得十分专心,也不做笔记,偶尔在黎衍停顿时会插嘴问一句,引导他继续往下说。
和周俏有关都是甜蜜的回忆,就算吵架都甜蜜,黎衍说得很顺,说完以后,陈司尧做了简单小结:“也就是说……你在五年半前的三月英雄救美了一回,最后给你讨回一个老婆,可是在四月,你就碰到了一场意外?”
黎衍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说:“对,四月,四月十二号,晚上11点多,近12点的时候。”
陈司尧说:“黎衍,我知道回忆这些事会让你感受到痛苦,但是今天,我们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才会有这场聊天,所以,我还是想听你说说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你可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只有充分地了解你,才能真正地帮助你。”
黎衍摸了摸自己的大腿假肢,沉默了一会儿。
车祸截肢后,他从未进行过心理辅导,当时,残联的工作人员说可以进行免费咨询,但他半点儿意愿都没有。
他自己都不愿意看到自己残缺的身体,厌恶至极,哪里还会对着一个陌生人把这些惨痛经历、自己的想法再说一遍,想都不愿想,说出口直接会疯。
可现在,截肢已经快六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也快六年,他都快忘了有腿是什么感觉,脚踩着地又是什么感觉。以前夜里睡觉,手突然摸到自己的残肢会吓得惊醒过来,最近两、三年这种状况越来越少,就算摸到了,梦里也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身体,他已经开始习惯。
所以,在最初的排斥后,黎衍还是对着陈司尧,把受伤、截肢、住院、复健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这样开口后,之后的聊天就顺理成章地进行下去了。陈司尧知道了黎衍复健时的各种不顺心;知道他是如何在601独自生活三年多,几乎不出门不见人;也知道他靠写网络小说为生;知道那几年他过得很落魄,不管是外表还是心理都游离在正常人以外;知道他唯一的朋友是截瘫患者张有鑫;知道他和母亲、继兄关系很一般……而最后,把他从这样糟糕的生活状态里拉出来的人,就是周俏。
“那么黎衍,我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事,会让你产生寻求心理咨询这个想法?”陈司尧声音平和,语速缓慢,“从你的描述里,我觉得你现在的生活状态挺好的,虽然周俏在国外进修,但是你们感情恩爱如初。你自己有稳定的工作,收入还不错,和同事关系也融洽,和家人的关系也处在一个非常好的阶段,你是怎么产生来咨询这个念头的呢?”
黎衍想了一会儿,说:“陈老师,不瞒你说,截肢以后这五年多,我其实……一直都存在着……情绪失控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