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画低下头,几缕发丝垂落,染了愁思。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映照,落在眉间眸间,她此刻像一位神女,一侧沉暗,一侧圣洁。
和星不再开口,她想,郡主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嘉画终是应道:“……让京卫府撤吧,叫住持进来见我。”
和星松了口气:“好。”
住持方丈无空,身披袈裟,是同枯生大师一道进来的。
嘉画见到他时,甚至开起了玩笑:“住持穿礼服见我,未免太隆重了,嘉画惶恐。”
无空双手合十,面色严肃:“郡主今日郑重而来,非普通香客,全寺只得以礼相待。”
嘉画看向一身灰色旧僧衣的枯生大师,点头致意:“大师依然平常,我很乐意见到。”
又起身道歉:“我本意不至如此,今日风波是我过错。”
枯生微笑:“郡主因执生念,为不可为,却坦受因果,乃是红尘琉璃心也。”
如枯生大师所说,嘉画常明知不可为却偏要为,正如她让京卫府撤去,却并不打算放弃搜查业灵寺,纵然愧疚,依然随心。
无空正色道:“若真有歹人行刺郡主未遂,逃入业灵寺,郡主当上报刑部,京卫府与大理寺,不该如此逾矩行事。这样一闹,老衲又要问,郡主可抓住那歹人了?”
他们皆知嘉画到底为何而来,所谓“歹人”不过借口。
“歹人狡猾,唯恐藏于寺内,伺机为非作歹,还请住持让僧众好好清查一番,不必惊动三堂。”
“业灵寺没有歹人,不过郡主若执意搜查,便请,弟子们须抄经诵经,课业众多,恐怕没空陪郡主胡闹。”住持语气不善,显然为此事恼怒,也不怕得罪。
嘉画毫不犹豫:“好,我要查。”
无空住持脸上浮现愠色。
枯生笑道:“不必查了,寺内近日除去香客与几位修行居士外,唯有一位外来客人,郡主但可一见,若非郡主欲寻之人,那想必在别处。”
嘉画垂在袖间的纤长手指猛地捏在一起,至指节泛白。
“……何人?”她神色尚显平静,瞳孔却已微微发颤。
“来人已在门外。”
*
几日前,宋序在二君山玄妙观后殿崖下的木屋中醒来,仿佛落水之人抱木飘零,终于抵岸。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记忆,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前二十年的光阴,尽数消融在了那日窗外的鸟鸣里。
老道士与他说了很多,但那些时光对他来说那样陌生,就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完全与他无关。
老道士慨然长叹一声,也不再说了。
他没能得到答案。
山中的夜黑得极致,他躺在那个简陋的木屋床上,触眼皆是虚无。在现实与梦境交织的罅隙里,他企图抓住每一片极快掠过的记忆残影。
那些残影中,他恍惚听见一个女子在哭着唤他,可唤的却不是他的名字。
直到天光大亮,残影泡沫般无影无痕,他仍是寻不到答案。
老道士让他下山那晚,他曾在出门散心,未料到这样的深夜里,竟还有同他一样的人。
他便那样猝不及防地撞进一双映着星光的眸,一瞬宛若跌入星河。
那双眸的主人大约被他吓到了,怔在原地,模糊的夜色里,他也清晰分辨出了她极致的不安。
他轻轻退回了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