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轻地在枝桠间打旋儿,带出树叶相击“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如天乐,如梵音。织炎默默地望着东寰,见他双眸紧阖,仿佛睡着了。她暗自一叹,起身将珠灯收起,室内顿时陷入黑暗,愈发显得窗外的月光与莲池碧水交相辉映,亮得晃眼。织炎轻轻退出莲居,缓缓掩上门。她抬头望了望弯月,月光如斯千年万年,人心却千变万变。。。。。。将将走过窗边,忽听得窗内传出东寰低沉的叹息:“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寻找心口缺失的那块。我不晓得自己倒底遗失了什么,却原来。。。。。。竟是将西溪丢了。。。。。。”东寰的声音似乎自无尽的虚空而来,又仿佛带着黄泉的哽咽。在这样沉寂又明亮的月夜,令人悚然失魂。这一刻,窗外的织炎顿时泪如雨下。怎可遗忘(三)(大结局)宇宙之大,不知其极也!何为宇?何为宙?古人有云: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又云: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有长而无本剽者,宙也。在未知来去边际的宇宙中,与心爱的人相遇相识、相爱相亲、相携相伴、相倚相靠,一道走过短暂而又漫长的人生路,何其不易?何其难得?在东寰漫长得类若永生的岁月里,朱西溪的出现不过是流星一瞬,短暂地几乎可以忽略。流星一瞬即逝,却能以极致的绚烂划亮夜空。朱西溪的一生,亦已焚身为炬的悲壮,成为东寰心中永燃不熄的思念。自此,东寰的人生定格在了朱西溪纵身跃火的那一刻。十万年,兜兜转转,转转兜兜,最终,他还是回到了,回到了那一刻。缓步走出莲居的东寰,再也没有离开琉璃溪。他时常端立于琉璃溪最高的山头,背着双手,静静地向下眺望。他的视线,深邃而幽远,仿佛穿透了那一片茂密的竹林,看到了曾经人声喧嚣的“半仙小食堂”。“半仙小食堂”早已烟消云散,正如朱西溪曾经驻足过的每一个地方,在时光的冲刷下,不存片痕。然而,东寰依然极认真地眺望着,或许,他眼中所看到的,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思念。雪霜渐渐侵染上东寰的鬓发。那曾经被朱西溪赞叹“黑亮如绸”的一头乌发,出现了斑斑灰白。很快地,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过大半年,便如白雪般刺眼。一头白发的东寰,眉眼依旧,只是浑身的气息有如彻骨冰雪,无人敢近。所有的人都在惋惜,都在叹气,唯有东寰自己,安之若素。独坐月下,他静静地想——上天令我们相遇,到底是怜惜我,还是虐迫于我?在与西溪相遇之前的悠长岁月中,我从不晓得爱上一个人会令人生大大不同——会紧张,会忐忑,悲伤时会痛不欲生,快活时又会明媚甜蜜得无以言表!与西溪相伴的每一刻,都美好地有如做梦。我晓得,梦,总有醒的时候,而西溪的寿数有限,也总有离开我的那一日。可是,梦太美好,我不愿醒来,宁可沉沦到永远。或许,上天总归是无情的。它给予的多,夺走的就更多。它给了我一个美好的梦,却用最最残忍的方式斩碎了这个梦,甚至不曾给我一丝挽救的机会——我思量甚多,原以为为西溪做了周全打算,却不想所有的这一切,都不及西溪纵身跃下那一刻的决绝。时至今日,我无法猜出西溪是如何晓得她的肉身可以助我重生。她想起了当年琉璃溪外的厮杀么?她想起了被魔刀钉在悬崖之上的痛楚么?她又如何晓得,她的肉身来自梧桐圣木?突然,东寰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的面色“刷”地显出死灰般的颜色——倘若西溪想起来这一切,那么,她是否也想起了当日我将她的生魂从被魔毒侵蚀的肉身中剥离出来?那等远胜剥皮剔骨般的痛苦,她也想起来了么?那么,她是否知道,她的肉身是被我亲手焚烧殆尽的?他的双唇不住地抖动。一个声音在心底冷笑——“你如此待她,你猜,西溪会不会恨你?”而另一个声音又同时做出回答——“她从来没有恨过你,不然,她怎会为你牺牲自己?”冷笑声与争辩声此起彼伏,良久方消。答案既已无从寻觅,猜测不过是徒劳的游戏。东寰不是悲春伤秋之人,只不过,他再也走不出那一刻了——他的人生,定格在了朱西溪纵身跃入神火的那一刻。或者说,自他看到西溪的圣木雕像的时候,他就像自己的心放逐到了那一刻——永远的放逐,宁可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