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目光又往他们中间的寇骞看去,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她正预估着以这副身子骨上路会不会直接暴毙途中,面前就横插进来一道身影,将她原本打量的人挡了个严实。
崔竹喧抿了抿唇,将手指向另一边被蔡玟玉指挥得团团转的崔自明,“寇骞重伤未愈,没法儿远行,我让自明跟你去。”
“他一路招摇过市地进了樊川,且不说能不能顺利蒙混出郡,就算侥幸抵达岫陵,但他曾在岫陵各个府衙间辗转,只消一露面,所有人皆知此事与崔氏有关,那我们的谨小慎微都不就成了竹篮子打水?”楚葹摇了摇头,拒绝这个提议,冷静道,“崔公子眼下虽用兵马制衡住了别院内的官绅,可这到底属樊川的地盘,此法难以长久,若我孤身赴岫陵,途中一旦出意外,怕是你们都要被困死在樊川境内。”
“那,我跟你去!”
楚葹愣怔一瞬,下意识扫过她纤弱的四肢,随意拉出个魁梧的人都能将其打折,不赞同道:“崔女公子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
“楚都尉头顶乌纱,尚且如此,我无职无爵,无品无阶,如何犯不得险?”
楚葹凝眉道:“是为了他?”
“是,也不是。”
崔竹喧回眸看去,树下人对此尚且一无所觉,只是揪了一片又一片的草叶,编出一只又一只的蝴蝶,左边的草地被薅得光秃秃的,右边则添了许多分的热闹,指尖笨拙地将那些散落的草蝴蝶摆正,可缺了眼睛的审视,不论他怎么挪,都没法儿弄出整齐的队列。
一股没来由的酸涩漫上心头,眼睫低垂,目光闪躲着避开。
从与他认识到现在,每一次都是他来救她,他保护她,不管是在白原洲里,在松荆河上,还是在这座危机重重的猎山,他为了她,从河那边,追到河这边,不止一次地豁出性命,于情于理,这回,也该轮到她保护他了。
况且,除了他,还有这么多个翘首以盼的流民,她既已许诺,便该竭尽全力,而非动完嘴皮子之后,便待在安全的地方等着、候着,将别人九死一生拼出的功绩嫁接在自己头上。
故而,为寇骞,为流民,为崔氏,更为她自己,这趟,她非去不可。
“我骑术尚可,不会耽搁赶路,从未去过岫陵,无人能认出我,不会暴露崔氏,”崔竹喧一条条罗列着由她前去的优势,“假使途中生变,以我的身份多半能保全性命,但换成他们便未必了。”
她抬眸对上楚葹的目光,认真道:“最最重要的一点是,我能够代表虞阳崔氏,同你一起说服太子,有崔氏支持,太子定不会拒绝这个既可得美名,又能得政绩的案子。”
“想清楚了?”
“自然,我从不后悔!”
*
满地的草蝴蝶没能讨来女郎的笑,便被一双粗布鞋气急败坏地碾进泥里。
寇骞千盼万盼的人如他预想中那般拽着他的袖角,握着他的手心,可情话一句没有,只是一句简短的道别。
他该恼恨她所说的形影不离,这才几日便失去了效力,或该自责自己此刻迎风咳血的无能为力,不管前者还是后者,他都该一个人待着冷静一会儿,偏偏手指抽动,反倒被她攥得更紧。
“你在这里好好待着养伤,等我回来接你!”
寇骞不想说话,扭头向一边,可耐不住霸道的人将他掰回来,非要他回答不可。
“……嗯。”
“这才乖!”
崔竹喧踮起脚尖,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转身欲走时,却被攥着手腕拉了回去,怀中被塞进一把沉甸甸的长刀,抬眉望去,是那人别扭的神色。
“簌簌,一路小心。”
*
层层叠叠的绿将行到尽头,透过枝叶的空隙,隐约能窥见高悬的旗帜在风中猎猎。流民们的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分明出口近在咫尺,可心生怯意,惴惴难消。
面上欢欣的笑渐渐被忧愁所取代,身子佝偻下去,浑身发颤,不知是哪一个咽了口口水,壮着胆子问出声:“崔郎君,外头瞧着,好像还有官差把守,怎么办?”
有人跟着应声道:“不会我们一露面,就被射成筛子吧?”
阿树听不下去,皱巴着一张脸从人群中挤出来,“都在这儿胡咧咧个什么劲呢?就算真打起来,咱们一个个手上操着家伙事儿,还能跟块木头似的杵在这儿任由他们打?”
“就是、就是!”牛二拍了拍胸脯,自信非凡,“大不了,再把那个狗官掳过来当挡箭牌,有老大在这坐镇,有什么可怕的?”
说是坐镇,实际上是没什么力气站,只能坐着的寇骞被点到名,颇有几分尴尬,连忙将嘴皮子一张一合间,话题进展到在敌军中杀个七进七出的牛二拉回来,手肘扼住他的脖颈,勒令他闭嘴。
“崔郎君既把我们领到这儿,想来是早有计划?”
“诸位在此稍等,我去外头探明情况,”崔自明接过缰绳,却并未着急上马,而是牵着马行到蔡玟玉面前,“虽听楚都尉说,公子带领兵马接管了猎山别院,但为以防万一,烦请蔡大夫与我同行。”
蔡玟玉挑眉瞥过去,轻嗤一声:“让我再当一回人质,做你的护身符?”
崔自明挠了挠头,面色有几分不自然,故作姿态地轻咳两声,“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外头人多,我打不过,只能让蔡大夫受些委屈——我保证,一定小心,定将你毫发无损地带回!”
他伸手欲将人搀上马背,企料女郎丁点不买账,拂开他的手,攥着缰绳,利落地翻上去,崔自明还在愣神间,便挨了一记白眼,读出其中的催促之意,连忙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驱着马儿向外奔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