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想带刘今钰远离眼前这个“漩涡”,却不想他的社长大步上前,拨开人群,大咧咧地说道:
“我在旁边听了蛮久,李老叔,你屋的水田我也感兴趣,一亩十两银子卖么?”
跪在地上,满头白发的男人惊诧地抬起头,他身后的女人也是惊疑不定的神情。
站在他们面前趾高气扬的矮小男人同样震惊地看着刘今钰,旁观者也不明所以地闭了嘴,唯有女人两侧的小孩哭声依旧清亮。
刘今钰笑眯眯地看着蒋催趲,“料想催趲不会反对。李老叔卖了田交了税,催趲一身轻松,何必再与这些没钱的穷鬼纠缠下去?
“不晓得催趲听过一句话么?‘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穷鬼被逼上绝路,反正身无分文,没有念想,死了也就死了,若能拉个垫背,那便是赚。
“只是催趲可愿意当垫背的?”
蒋催趲眼里喷出怒火,但被他生生压下,“老子只是例行公事,到姑娘嘴里,倒成了欺压良善的恶人。
“李二水借了老子几次钱,每次只还利息,到如今连利息都还不起。他那水田拿来抵债都还勉强,老子多给三两与他交税已是仁尽义尽。”
这话也就骗骗黄口小儿。趁农户遭灾遭病借出高利贷,利息一滚,直接卷走农户全部家当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
果然,蒋催趲此话一出,李二水的妻子当即哭诉道,“前几年我儿生病,钱不够,拿种粮换了药,只得向蒋催趲借种粮种地。
“我男人认不得字,没看到借条上的五钱息便盖了手印。后一年收成不好,蒋催趲说可以宽限,第二年还了一些钱,但我儿又病,只得又向蒋催趲借钱。
“没想到第三年蒋催趲与我们说,本金跟利息已经三两银子,我们要还钱了。但我们省吃俭用,一年也还不了半两银子。
“利息越滚越多,到如今已六七两银子,我们如何还得起?我们如何交得起税粮?”
“好心当作驴肝肺!”蒋催趲破口大骂,“老子好心借钱,反倒成了我坑害你们!
“我不借钱,你那大崽早死了!你们没钱,我还宽限你们两年,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难不成我是你们爷娘,要白白给钱与你们?你恩将仇报,也不怕天打雷劈!”
李二水妻子被骂得面色发白,只敢低声抽泣。李二水更加怯弱痴傻,只磕头求蒋催趲再宽限宽限。
“蒋催趲都不怕,别人怕甚么?”刘今钰冷笑道,“一年五钱息?蒋催趲不会忘了《大明律》罢!
“钱债每月收利不准超过三分,利息无论如何累积,也都不准超过本金!蒋催趲超过好多了?
“蒋催趲知法犯法,虽然不会被砍脑壳,但只怕屁股得多挨挨板子了!”
这点是唐景宽讲过的,否则刘今钰知道什么《大明律》。
但实际上,放高利贷基本没有什么违法成本。
一来官府可能因为能从中分润,或者因为不想惹乡绅地主而不想管。
二来借钱的多是不识字或者没什么实力的老百姓,不知道高利贷犯法或者知道了也不敢告,导致各种高利贷在大明盛行。
蒋催趲没想到当众被揭露实情,一时恼羞成怒,却想不到什么话反驳。
李二水夫妻呆呆地看着刘今钰和蒋催趲二人,旁观者则一片哗然,即便他们没借过高利贷,他们亲友中多半有人借过。
沉默片刻,蒋催趲眼神里的怨恨忽地褪去,反倒奇怪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姓刘的,你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