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影事纷乱,雀娘思绪万千,打初遇至今已有近三十年,今晚听那一声小雀儿,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却是她尚年幼时惊鸿一瞥的身影。
如玉君子,青竹品行也不缺稚子阳谋,当年已是人精的先皇哪能看不出他耍的小心机,只是纵他胡闹。
李奉春不知雀娘为何发怔,眼看着房间里安静下来,不太耐烦地插嘴。
“说了半天也没讲到关键处,赵循义到底是怎么忘恩负义你没说清楚,光讲那胥荣如何坑了两任静安王一把。”
“当年的事我要与赵循义一一对峙。”
雀娘擦去眼边泪,在颊上刮了刮。
“总之我主人是顶顶好的人,我咽不下这口气。”
漆泥玉托腮嗯了声,冰凉的指尖搔搔“赵二”下巴,“听你讲的故事,分明最先欺负你的是现在的静安王李延霆,怎么,不敢寻他报当年拔羽之仇?”
李奉春不动声色轻踢一脚那有碍视听的“赵二”一脚,将人拨得一趔趄离开漆泥玉指尖,冒着雀娘怨愤视线偏挑开一边眉梢笑道:“小雀儿胆子针尖大,哪敢冲着当今静安王招呼。”
“不是的!”
雀娘瞪了一眼李奉春。
“跟李延霆的仇是我私仇,但说到底,那时的我在他眼里只是个畜牲,跟过年宰杀的肉猪一流没甚差别,我们寻常妖怪深山里修行也未尝没有玩耍猎物的行径,人兽具是如此,只能怨怼自身羸弱,没什么好怪怨的。”雀娘自嘲一笑。“若主人当年没看出我已有神智,也未必会管这档子闲事。”
深呼出一口气,她继续,“赵循义却是害了胥荣的背德鼠辈,枉费圣贤书教化,实在是猪狗不如。”
“难为你这小妖自身冤仇不放在心上,偏偏只记得胥荣所受灾祸了。”
漆泥玉眼波微漾,露出个甜笑,“真是大度的好鸟。”
赵二青黄难看的脸浮上羞涩晕红,直将李奉春看得拳头硬了。
“但即便如此,明德侯既然雇了我,我就需得将事情办完,他要我驱邪,我就要将你提出赵二身体。”话音一转,漆泥玉冷淡下来,明眸睨着雀娘。
“你。”雀娘脸青白下去。
“说我无情无义也好,铁石心肠也罢,恩怨情仇与我无关,是非恩怨不由我判,在漆泥玉这里,金银才是我的立场。”
漆泥玉从慢慢寒凉下去的锦被中脱身,李奉春适时抖开暖热半晌的鹤氅披在她肩头,自她发顶望着雀娘心如死灰的神色。
脚步声缓而轻,漆泥玉走到雀娘身前,二指贴在她额边,“既然二十三年前已经死了,就没必要再以恶鬼之身挣扎着苟活。”
“叮咚——目标人物雀娘,好感度下降,当前好感度值79,请宿主再接再厉。”
“你是一个,傻狐狸是一个,以为冲狠心人剖了肝胆,血照丹心,就能博得一点怜惜吗?”
“没用呀。”
“真正铁石心肠的,你就是把二十三年前所受苦难说出花来也动摇不了半分,你说你是畜牲,现下的我比你更肖畜牲。”
漆泥玉俯身,蹲在雀娘身前。
“这世道有好些畜牲,不做畜牲便活不下去。”
寒冷吐息像是二十九年前静安王府初冬吹拂的风。
恍惚里雀娘像一辈子没能逃离那场磋磨。
“忠仆也好,妖邪也罢,就此去了吧。”
“……”
寒玉似的唇贴在“赵二”耳根,宛如年长者一声长叹,漆泥玉亲昵地蹭了蹭雀娘鬓发,“胥荣已认命,无需任何人为了萧索往事踏上歧途,他引你入道并非指望当年聪明的雀今日化为妖邪替他索命,救你时只是想救你,未曾有过二心。”
“……主人……”
两大颗泪自赵二那双眼里滚出,里头哑然恍惚的神色,却是属于雀娘的。
那是胥荣带在身边日夜教导的鸟。
晓诗文,通律理。
纵是二十三年过去,附在赵二身上照样能高中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