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缙一脸迷惑,蹙着眉回道:“三弟何出此言,我几时承认了我失忆了。再说哪有失忆只忘了书还记得人的,我从来没朝着你问过‘你是谁’的话吧?”
“我……我……”段之纬原本对得到的消息深信不疑,最开始发问,段之缙一脸淡然就已经叫他心里打鼓,如今更是战战兢兢,不住地看向陈姨娘。
陈姨娘粲然一笑,“瞧瞧你们父子兄弟的,闹得乌眼鸡一样,忘没忘的,考考学问不就知道了?何必在此争吵?若是没忘,自然皆大欢喜,若是忘了,咱们也早做打算。”
段之纬听他亲娘一说,有了主心骨一般点头,段成平摆起家主的架势拍了板儿,“好,就这么办!试一试便知道了。”
段之缙没有一点儿的惊慌,一脸胸有成竹,“老爷、姨娘,您二人是缙儿的长辈,缙儿自然是要听从,只是还是那个事,三弟这个消息是从哪儿得的?怎么如此笃定,我一定是把书忘了?”
“好了,先试试缙儿的学问,这些事儿之后再说。”段成平出声打断,王虞一声冷哼道:“凭什么便要听……”
“太太,叫老爷试一试儿子的学问也无妨。”段之缙回头镇定自若,打住了王虞的话。
“便试一试《春秋》如何?”
“全凭父亲做主。”
“好!”段成平拢一把自己的山羊胡子,思考一番问道:“论‘郑伯克段于鄢’所示一家之事与一国之政的关系,能否?”
段之缙点点头,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老爷,这儿一桌的酒菜,总不能叫儿子当场撰一篇时文出来吧?儿子大体说一些可否?”
段成平瞧了瞧周围的环境,应了下来。
“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的事情,段之缙还真知道,也不必先套话了。
他稍作思考,将最近学的四书全都罗织一番,缓缓开口道:“《左传》载‘郑伯克段于鄢’,实为春秋之鉴。一家之伦理与一国之政治紧密关联,可见家族乃国家之基,伦理失序,必致国政动荡。郑庄公之母武姜,偏爱次子共叔段,恶长子庄公,欲废长立幼。此乃家族伦理之失序。《大学》曰:‘齐家而后治国。’家不齐,何以治国?武姜之私爱,种下祸根。郑庄公即位后,武姜为共叔段请封地,庄公许之。然祭仲谏曰:‘都城过百雉,国之害也。’庄公不听,还是答应了其母的乱法之请。此乃家族私情与国家制度之冲突。《孟子》云:‘徒法不能以自行。’法度虽在,私情乱之,国何以安。”
讲到此处,他顿了一下,又思考一番接着回道:“共叔段得封后,渐生野心,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又收贰为己邑,甚至缮甲兵,欲袭郑。庄公初忍之,曰:‘多行不义,必自毙。’然终不得不出手,伐段于鄢。此乃家族纷争蔓延至国家政治,不可不制。夫家族伦理,乃国家政治之根基。《论语》云:‘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共叔段不弟,庄公失教,母子兄弟相残,此乃不孝不弟之极。家族失序,国家亦难安。《大学》云:‘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后世治国者,当以孝治家,以德治国,方能长治久安。”
这一番论述,已经完全超乎了父子二人的预料,两人面面相觑,都是一脸尴尬。
王虞虽听不懂段之缙到底说了些什么,可光瞧那两人的脸色就很明白了,拽着端正跪着的段之缙起身,讥讽道:“也不知道我这个好儿子没失忆,有没有人失望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段父闹了今天这么一遭,目的也没有达成,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痛,总归是不舒服,王虞尖利的话语声一响起来,他脑子又嗡嗡直鸣。
“从来没有人想要缙儿出事,大家都是关心他才有此问。”
“段成平,我不与你争吵,我只问纬儿,你二哥磕着脑袋不习得书的事儿,你的消息怎比我都灵通?可见我这个做母亲的关心儿子,不如你做弟弟的关心兄长。”
段之纬外厉内荏的东西,刚听到段之缙娓娓而谈的时候便已经脸色苍白,现在被嫡母质问更是手足无措。
“太太……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