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融确实醒了,但伤势有些重,躺在床上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看见安珧进来,先是一怔,又想起是她救了自己,内心矛盾万分,看也不敢看安珧。
“长平王好些了么?”安珧视若无睹,漫步踱进来,立在他床边,一副开玩笑的口吻,“太后前阵子来王府问责,我编了个谎,还请殿下看在花船游湖那日帮我圆一下。毕竟欺上瞒背这种事真要查起来,我百口莫辩,日后你还想怎么折磨我悉听尊便。”
元融横了她一眼,鼻腔哼气,似答应却又拉不下脸当面回应她。
安珧瞥见他这副模样,想笑又憋着,真是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天真模样。
想想,元融这阵子也不好过,先是被她弄伤了腿,半夜又被蒙面黑衣人暴揍一顿,如今还溺水被捅了一刀。
安珧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帮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元融不让她好过,那他自己也别好过。
出来时,安姚神清气爽。
但,安珧万万没想到会在元冶这里栽了跟头。
她想过尽管元冶非太后亲生,但鉴于公良家掌握禁军兵权的势力,多少会忌惮几分,因而会格外厚待元融。
却不想,太后和元融没怎么着她,元冶竟然还来个马后炮。
安珧当晚被召进宫中,来人是如颂身边的一个小宦官,她见过,朝他打听,小宦官却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知道。
她被带到御花园,还是那座观景亭。此刻已是日暮时分,元冶独自立在亭内,宫女宦官们在外面。
观景亭地势略高,四周有假山荷塘,荷塘里的秋日荷开得正艳,御花园最美的景色是百花争艳,尤其是各色芍药,尽管如今已是八月下旬,但御花园的花却开得奇艳,一些不当季的花也争先恐后争妍夺艳。
安珧以为元冶也要问责,却见他只是把玩着一串灰白色珠子,看向她的眼神阴森可怖。
安珧忽地想起了元家祖传的疯病,以及那那秘史上记载的把玩骨器,她盯着那串珠子不寒而栗。
“融儿现在没精力折磨你,想来他还是太过年少,折磨人的法子幼稚得可笑。”元冶招招手,一个宦官进来,却不是如颂,“将他带进去。”
元冶随手将手里的骨珠扔给他,那宦官叫了两个人过来押着安姚往御花园的后山去。
他们停在一个看似假山,却又是真山面前,那宦官不知道在墙草哪里按了一下,山前的草皮掉落,一道石门被打开。
安姚被推了进去,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
地底阴风掠过狭窄的长阶,斑驳的墙上突然由近及远一路亮起了烛光,而那装载烛火的灯器竟然是一颗颗头骨,烛光从头顶颅骨眼眶透出来。
安姚压着内心恐惧摸索着走下阶梯,阶梯很长,走了大概一刻钟,她到了地底,这是一个比王府还大的地下宫殿!
这里四处都亮着烛光,但那烛光却又被头骨遮去不少,所以并不怎么明亮。
她朝前看去,一副巨大的立体图画出现在面前,像是屏风,却有两层薄纱,中间嵌着一副奇形怪状的实体画,她走近一碰,屏风旋转起来,她赫然发现那实体画竟是用人骨摆弄而成。
安姚吓得手一缩,跌坐到地上,忽然明白这是一座什么样的宫殿了。
她不知道这座宫殿是谁建的,是元聍?还是元骅?总之不会是元冶,他才登基不足半年,没可能建造一座如此大的骨殿。
"咔嗒"。
脚边滚来颗琉璃珠,有了先前的经历,安姚不敢去拾那琉璃珠,她蹲下身子,发现是这竟是一颗浸在琥珀里的眼珠。
珠芯刻着极乐世界的飞天,瞳仁却映出安姚苍白的脸。仿佛这个眼珠是她安珧的。
忽地,有黏稠液体滴落她颈间,她抬手摸到暗红尸蜡——悬在穹顶的颅骨阵列中,一具正在融化的童尸倒挂着,脚尖垂落的金铃铛刻着"长平王生岁贺"。
安珧四肢颤抖地仓皇而出,腐液滴入衣领时的恶心让她浑身发毛,逃离偏殿,她撑着墙面疯狂呕吐,就差没把早饭都吐出来了。
还没等她吐完,手上撑着的地方忽然传出密密麻麻的酥感和微震,她才发现自己撑得竟是一个颅骨,而颅骨内是蠕动的萤火虫幼虫。
安珧转身狂奔想要离开,她感觉有无数个声音在身后追赶她,那些死去的人,男人女人妇孺幼童。哭泣声、死前凄惨的尖叫声,每一个声音都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前面有光亮,灯火通明的亮,与这些昏暗阴森的亮不一样,安珧以为自己找到出口了,她跨出去,赫然看见中央悬着一张人皮——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被钉成受难像的姿势,硝石混着龙涎香的气味里,皮肤正泛起熟宣纸般的半透明质感。
"喜欢这丹青室吗?"元冶的声音自人皮屏风后传来。
少年背部的皮肤被完整剥离,绷在鎏金架上绘着《八子献寿图》。
元冶执狼毫笔蘸了蘸玉碗,安珧嗅出那是混合脑髓的朱砂,笔尖正点在画中婴孩脐眼——那处恰好是真人尸身的箭疮。
安珧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惶然立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元冶挥毫笔墨。
"那人皮屏风透光时,能看见先帝藏在皮下的诗,真是好一首亲情颂啊。"元冶笑得有些疯癫,安珧突然觉得他的笑比方才所见的景象更惊悚。
元冶指尖划过硝制过的肌理,三行蝇头小楷正在皮下浮现:"薛娘袖中刃,融儿枕畔香,最妙五更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