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脆,直惹得满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门外。
只有程伯悄然看向了凝辛夷,显然大有若是凝辛夷觉得谢晏兮不该在此时出现,他便要想方设法将他支开的意图。
凝辛夷虽然觉得谢晏兮来得不太算时候,但她这套恩威并施,也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谢晏兮走这一趟,倒是反而能多收拢点儿这些谢府旧人们的心。
所以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谢晏兮今日换了一身月白,发冠都是玉色,他常穿深色,换了这样的浅色,便像是真的拂去了那些沉重旧事,端如翩翩如玉的高门公子。
他从院外走来,满座的人也慢慢开始起身,看向一步步走来的这位谢家最后的血脉。
谢郑总管脸上有惊喜,也有真正的悲戚,他认真看了谢晏兮许久,似是在他身上寻找昔日,和昔人的影子,然后才慢慢道:“一别数年,阿垣公子已经这么大了。还能见到公子,实在是、实在是……”
他没说下去,话语里带了泣意,却又扭头抹了抹泪,道:“大公子,可还识得老朽?”
谢晏兮脸上有了一瞬间的茫然。
刚刚在门口听了那么久,其实他早就知道面前之人姓何名甚,但他还是做出了端详之态,似在认真打量,仔细回忆。
“像啊,真是太像了。”谢郑总管已经兀自感慨道:“大公子与大夫人,真是太像了。”
说到这里,他的眼中已经有了浊泪,扭过头去,低声道:“是老朽失态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到底也算是提及了三年前之事,席间众人难免沉重且沉默,还有人轻啜一声,偷偷侧脸,抹去眼角泪珠。
“是像啊,太像了。”有账房先生垂泪感慨道:“昔日受大夫人照拂良多,还以为恩德此后无以为报。如今见到故人之后,老朽心中……也实在激动不已,难以言表。”
又有人道:“大公子不记得我们也无妨,大公子那时确实年幼。但既有重逢日,已是一桩幸事,大家都收收眼泪,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是大喜的日子!是大喜啊!”
气氛于是又重新活络了起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有人干脆起身,显然想要离这位如今谢家最后的血脉再近一点,再好好看清楚一些。
却听凝辛夷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音色柔美婉转,还带了一抹天真:“本不应打扰诸位叙旧,但实在耐不住心中好奇。只是……我家夫君不应是在诸位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吗,谈何一别数年?倒像是有十余年未见过了?”
她杏眼微微睁大一些,先前倾身,像是想要多了解一点自己陌生夫君的忐忑少女:“这其中,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委吗?”
第43章
这问题哪里需要谢晏兮作答。
谢郑总管已经叹了口气,看向谢晏兮的眼睛里盛满了对小辈的真正关切和笑意。
“还不是因为我们家公子出生之时便被批了星命,引得观中道君乘鹤前来,公子七岁便被接去了观里,清修闭关,此后鲜少回府,逢年过节时也只与亲眷小聚,我们这些满身铜臭俗物的老家伙们,自然极难见到大公子。”
妖鬼横行的这百年来,世间佛寺林立,道观遍布,又有三大书院广纳学子。每三年,朝廷会有大比,选出“一寺一观一书院”作为天下表率。
此举本是恐天下释道混杂,混淆视线,蒙蔽寻常百姓,使得愚昧百姓偏信邪门歪道之所为。然而过去许多年间,占据榜首的,始终都还是势力独大的那三家。
佛国洞天,三清观,辟雍书院。
所以谢郑总管说观里,所指的,就只可能是一间观。
三清观。
谢家大公子在三清观修行过?
凝辛夷难掩眼底疑惑。其余的事情她之前多多少少知晓一二,唯独三清观一事,她竟是从未听说过。
“却也不能算作是观里。”谢晏兮终于开了口,他从踏入此处起,脸上便挂了着十足礼貌的笑意:“师父云游四方,我随侍左右,平妖戡乱,归家次数甚少,也鲜少在某处长时间驻足。但即便如此,虽然见面寥寥,面容记忆确实模糊,家父在书信中却时常提及诸位的名字,却没想到,直到今日,方才再相见。”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大家听到“家父”二字,脑中自然浮现了谢尽崖的身影和他昔日对阖府上下的恩典,又闻这位已故横死的家主在家书中也曾提及他们的名字,几人忍不住眼圈又是一红。
但却没有人主动提问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场合不对,也恐揭开伤疤,更怕知道了什么他们不应该知道的真相。
“竟是如此。”凝辛夷适时拊掌,她的声音里带了真切的惊讶,用团扇稍掩住了半张脸,只留了一双比平时睁得更大了些的杏眼,轻松岔开了话题:“原来夫君与我幼时的经历也有相似之处。”
谢晏兮掀起眼皮,意味不明地看向坐在上首的少女。
她今日见客,自是特意打扮了一番。
向来这种场合,年轻贵女们为了能在气势上压倒一头,难免会穿金戴银,再以浓妆和颜色厚重的衣裙来为自己增加几分底气,仿佛只有显得年岁更长一些,才能更有话语权。
凝辛夷却不一样。她穿得比往日更清淡,不过一身黛青色堆花衣裙,用料却层层叠叠,金贵厚重,外面罩的那层薄纱几乎要在光线下流转出斑斓的碎光,连谢晏兮都叫不上名字来。
别人愿以颜色妆点,她却以最名贵的衣料和最精巧的发饰,并不忌露出自己年轻气盛和稚嫩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