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辛夷直到这会儿,才感觉到了点儿谢晏兮的不对劲。
那日交换了称呼后,虽然见面甚少,但他没有再以“夫人”称呼过她,这样回头一想,他这话里话外,是有点儿阴阳怪气。
为什么呢。
是了,方才与管事们说话时,她那几句话,多多少少,依然像是在一种试探。
他做了这么多,证明了这么多,她却依然在下意识试探他的身份,试探他究竟是不是那个谢家的大公子谢晏兮。
所以他才有了后面的这一系列话。
她咂摸了会儿,终于缓缓品出了点味,于是慢慢抬眼,将视线从书上移开,落在了谢晏兮身上。
她看得很慢,像是这才看清他缀了什么发冠,穿了什么衣服,束腰勾勒出了多劲瘦流畅又漂亮的肌肉线条,那双颜色偏淡的眼瞳里有没有她的影子,他的脸上又是什么表情。
然后,灯下美人单手托腮,歪头展颜一笑。
“阿垣。”她第一次这么唤他:“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第44章
应声虫流传出连续不断的声音,这一日发生的一切,连同凝辛夷这段时间的言行,都被程伯一五一十地传递去了神都凝府。
所以信使快马加鞭,十万火急地将信递往神都凝府,凝茂宏收到凝辛夷的那封信时,也不过展开随便扫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
倒是凝玉娆将那信取了过来,抚平,认真看了一遍。
“这些年来,你将她教得不错。”凝茂宏极是难得地夸奖了一句:“虽不堪大用,却也不至于一无是处。”
凝玉娆穿着一身石青色的宫装,发饰也比平时更典雅内敛,与她红衣时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只是虽然这样的打扮与她的气质看起来更吻合,却也带着一丝奇异的违和。
就像是她只有皮肉裹着这一身衣服,神魂却在别处。
凝玉娆看信看得很认真,唇角也还擒着一抹笑,像是透过这封信,看到了写信的那个人。
“阿橘的资质虽然止步于洗心耳,却绝不是蠢笨之人。”凝玉娆看完最后一个字,目光落在那句“代问阿姐好”上,停留片刻,才道:“更何况,她身上有那么大一个封印,还能够使用三清之气,已经很不容易了。”
凝茂宏不置可否,像是没有听懂凝玉娆的言下之意,只道:“宫里来的马车已经等了你两炷香时间,差不多了,你可以去了。”
凝玉娆将所有的话都重新咽回去,平静抬手:“是。”
凝茂宏看着坐于下方乖巧恬静的女儿,心知她其实不情不愿,却也从未流露出分毫,到底稍软了软神色。
“阿娆。”他唤了她的乳名:“你可怪爹?”
凝玉娆诧异抬头:“您何出此言?”
“我这一生殚精竭虑,不曾亏欠任何人,唯独对你和阿橘要求颇多,言辞也更严厉。”他难得放缓了语气:“阿橘失忆后,性子分明变得比之前更怯懦小心,却要因为圣心难测而故意扮作跋扈蠢笨的模样,以免招致猜疑,在外更是常受我的责骂。而你……”
“你分明不愿,却还是依照他的喜好打扮,一次次出入宫中。”
凝玉娆起身,揽裙立于凝茂宏面前,再深深跪了下去。
“能为父亲分忧,能为凝家分忧,本就是我和阿橘的职责,我们既为凝家女,享世家供奉,自然事事都要以凝家为先。”
凝茂宏眼底的满意之色于是更浓:“只希望阿橘也和你一样懂事才好。”
驶往宫门而去的马车压过黑玉石路,逐渐碾在了汉白玉上。凝玉娆下了马车,再上软轿,华盖将她的面容身姿都遮盖,也隔绝了这一路明里暗里探究的目光。
凝玉娆坐在软轿上,唇角的冷意却一直都没有散去。
那些道貌盎然的话,父亲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相信吗?
还是说,他其实只是为了骗过自己?
说着阿橘不堪大用,可又是谁将妖尊封印在她体内的?她的三清之气流转不畅,分明根骨上乘,却也只能用一点洗心耳的小把戏,这一切难道是阿橘自己愿意的吗?
更不必说,明明这一切都是他亲手所为,他却还要告诉阿橘,让她在外故作跋扈粗蛮,骄纵无知的样子,是为了保护她自己,让所有人对她放下戒心,没有好奇,这样才能不被探究到身上的那个封印。
可怜阿橘至今都以为,是她自己贪玩才掉进了湖中,被湖中封印的妖尊觅得了良机,所以才造成了这一切后果,还为家族招来了麻烦,自责不已。
至于她。
凝玉娆垂眸,看向自己卸去了所有色彩,流露出了莹润本色、素净得过分的指甲,冷笑更胜。
父亲让她想清楚,难道以后就要这样一直藏在凝府中时,不就是为了让她主动提出入宫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