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坠,染红了官道两旁的树影。车轮辘辘声在黄昏中显得格外清晰,马车队缓缓前行,尘土随铁蹄翻扬,渐渐消散在沉沉暮色里。
叶逢昭倚在马车内,指尖轻拨着发间的步摇,珠翠轻响,伴着马车微微颠簸,不由得想起许多事情。
六岁那年,她离开尚书府,随外祖柳家前去江南,这一去就九载光阴。
“再过百里,就是京城了。”阿棠坐在她身旁,语气轻柔,将她思绪拉回。
叶逢昭垂眸轻笑,接了下一句:“到了京城,可算不得安生。”
阿棠默默叹口气,目光落在她手拨弄的步摇上道:“早不叫您回,偏挑了这个时候。”
“挑这个时候才好哪。”叶逢昭淡声道,指尖一顿,“理由充分,谁还能挑得出错来推脱?”
马车继续向前,叶逢昭垂下眼帘,脑中浮现起这次回京的局势。
京中繁华,却暗潮涌动。当朝天子执掌江山十余年,虽有文治武功之名,却因性情多疑、权术狠厉而让整个朝堂如履薄冰。朝臣分党林立,皇室争储暗流汹涌,表面上万象和谐,实则各方势力早已将这座城池搅得天翻地覆。
尚书府正深陷此中。她的父亲身为尚书令的叶杭水执掌朝中要务,虽以清正持重闻名,却难免深陷皇权与权臣的争斗之中。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叶逢昭愈发清楚,自己正一步步靠近那片浑水深潭。父亲的召回并非出于突发好心,更不是什么人到不惑良心发现。若真如此,早年便不会在她年幼时将她送往江南,并在这些年对她不闻不问。所幸外祖一家阔达开明,从不因她是女儿身而轻视慢待,反倒传授了她许多安身立命的本领,甚至带她行商游历四方,使她不仅偶获奇遇并且见识广博。也正因此,她年纪虽轻,却不同于那些囿于深闺的女子,有幸亲历广阔天地,也更早见识幽暗人心。
此次召回,名义上是为她的及笄备礼,但她如今十六,及笄之礼早由师父为她举行。此次回京极有可能是想“卖女儿”将她推入局中,比如联姻?用“尚书府嫡女”的身份为叶家谋利,替父亲巩固他在朝堂的地位,毕竟另一个嫡女她那个父亲可不敢动什么算盘。
不过在她看来,目前的朝堂之争就是皇位之争。这皇室之中太子萧永泰虽是储君,却能力平平,受圣上喜爱却不得臣心;三皇子萧永谦工于心计,背靠显赫的外戚,已成为群臣推波助澜的焦点;唯有二皇子萧阑——世人皆道他俊美如玉,但生而克母至宣德皇后难产而崩被圣上所厌,虽看起来没有争储之力,但能在这种水深火热的局势中站稳,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三方博弈间,暗潮汹涌,稍有不慎便会掀起滔天风浪。
这次回去有得忙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马车外,护卫环绕,为首的秦护卫冷峻沉稳。他是外祖家派来的心腹,曾随柳家走南闯北多次护送货物,为人正直忠心耿耿。
他策马靠近车窗,低声提醒:“小姐,快到京城了,前头的路,怕是没那么好走。”
叶逢昭轻笑一声,意有所指:“不好走?也不看看是谁在走?”
秦护卫一愣,随即爽朗一笑,策马回到队首。
突然,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夹杂着刀剑交击的声音。护卫们神色一凛,迅速拔刀戒备。
阿棠神色一紧,声音压低却急促:“小姐,情况不对!”
叶逢昭掀开车帘一角,暗窥动静。远处,一名蓝衣男子策马疾驰而来,断刀染血,衣袍暗红一片,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别人,虽有些也能看出男子气度不凡。身后数名黑衣人对他穷追不舍。一时间铁蹄飞扬,刀光森寒,杀气逼人。
“来者不善,但不是冲我们来。”她语气冷然,目光沉静,仿佛并未受到突如其来的混乱影响。然而,袖中的手指却微微一紧,轻触着藏好的袖箭。
“小姐,不能让他靠近!”阿棠按住腰间的短刀,目光微动,语气急切:“这人身份不明,恐牵连到我们,后果难料!”
叶逢昭目光未动,心底却已翻起层层波澜,她明白阿棠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她不能插手,她如何插手?
她名义上是尚书府的嫡女,母亲虽为平妻,却因出身商贾,地位一向尴尬。何况府中还有一位身份高贵的平妻——为大周履立奇功的异姓王定远王嫡亲女儿方含英,封号荣安郡主。
这位“郡主”仗着母家显赫,自入尚书府以来,便牢牢掌控府中中馈。尚书府上下也尽皆以她为尊。虽名义上与母亲同列,实则家宅内外皆压她一头。
母亲这些年想来如履薄冰,艰难度日。
若她在这一路上惹出什么麻烦,尚书府的人不会为她兜底,反而可能将所有责任尽数推到她和母亲头上。
心中思绪如电过,叶逢昭的手指微微收紧。
就在她犹豫的瞬间,蓝衣男子猛然调转缰绳,直直朝车队冲来!
“来者何人,速速退下!”秦护卫厉声喝道,长刀出鞘,护卫们瞬间围拢,将车队护在中心。
蓝衣男子未作回应,断刀翻转,动作迅猛,将身后刺客逼退数步,策马贴近车队,将自己置于护卫防线之内。
阿棠目光一冷,压低声音:“小姐,这人分明是想借力脱身!咱们不能让他拖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