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火的时候,我在隰州呢!而且……”王宗尧停顿了一下,笑眯眯的说:“我现在人也在隰州。”
“好吧!那我懂了,你今晚就走,别耽误。被人发现你就惨了。”
“知命,有些事我没办法跟你细说,我回东京一则看你,二则有别的事。你别担心我了,你赶紧好起来,我带你离开这里。”王宗尧小心翼翼的说。
“为什么总说要离开?”
王宗尧叹了一口气:“知命,整件事太复杂,也太漫长。我有我背负的使命和责任,我只能告诉你,大宋气数将尽,你留在这里太不安全了。”
嗯,大概猜出来了,你的身份是间谍加搅屎棍。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刚开始也有点担心,无风无浪的时候,我想娶你,你不愿意。我尊重你的决定。现在你面对我,却又不太害怕的样子,你跟我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知命笑起来,未卜先知,上帝视角。所以她大致知道故事走向。可是,经历了这么多,她也一时很难放手王宗尧这块大肥肉。只是她说不出口那绵绵情话来哄对方。她也承认自己多多少少有点势利眼,也确实很难再有一个男子会这般对她尽心尽力。什么一见钟情,日久生情?情爱从来都不单纯,都或多或少包含一点目的。
“那好吧!既然还是谁都不让步,那就回到最初那个约定。”俩人拉钩约好,又腻歪了一会,见时辰不早了,王宗尧出门去不见踪影。
几天后,“彗星出”。宫里果真又出了幺蛾子。这次司天监给了占星的答案:大凶,就连专给官家讲述风俗人情、街谈巷议的稗官野史们也都说这次十分不吉。
有了王宗尧在,事半功倍。知命这边浑水摸鱼事情也进行的很顺利:根据李师师提供的时间段,在宫里赵佶常出入的狗洞边提前埋伏上那个会鬼步的戏子,还有纯钧和墨阳带了人在旁边蹲守支应。这个狗洞附近平常不会有什么守卫来,大概宫里的侍卫们都心照不宣的知道,这个地方谁过去谁自找霉头吧?知命用桐油调了矿物色,根据素描明暗原理,给那个戏子提前做了黑夜透视效果的鬼脸,看上去像个被剥了皮的人,确实看着恐怖,想来黑夜里效果更甚。戏子很给力,哀怨的哭诉的称自己是隰州亡魂,来跟赵佶讨粮。
赵佶哪里会想到自己就钻个狗洞出去散散心而已,结果遇了鬼,不等“鬼”把话说完,他当场就吓晕过去,就连旁边陪着鬼混的王黼也受了惊吓;紧接着附近巡逻的侍卫们把官家和王黼抬回去,二人就双双病了,赵佶病急乱投医,暗戳戳又在揣测药引子的事,彗星出现也许映射的就是赵令松一案。他心里烦恼,又不愿意因为这事费神,就着梁师成给了吏部一个旨意,让他们抓紧落实赵令松一案,该轻判宽容还是放人?总之尽快尘埃落定。后续就是赵令松与知府大人家各被罚俸一年,降官半级,全府上下禁足十日,以儆效尤,着人赶紧带上救济粮解隰州之困,这事就算是短暂翻篇了。至此,隰州私放官粮一案告一段落,只是这当中仍有疑点重重,比如金人驱赶了大宋百姓,官家就当真一点都不知情,也能咽下这口气?信使走了官路竟然被劫杀,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也是金人所为?很多的事情千头万绪,不是她该操心的,这段历史在书上或者早有论断和结局,又或者史书里压根就没写,而她该操心的事是马远和王希孟,还有她自己。
赵佶这一病就病了好久,从知命刚回来官家兴冲冲的讨论年号开始,徽宗生的这一场大病,期间,听说崇恩太后欲垂帘事,这些势必加深官家的忧惧心理,只是随之而来的张商英与蔡京之间的党争,暂时延缓了徽宗的行动。后面徽宗又是更定官名,又是更改宰执、武选官及三京、河南府、余州县官名,原来官家曾心血来潮改“公主”为“帝姬”,后面一度改了回去,现在又把“公主”改称了“帝姬”,这一顿骚操作下来,变动之剧,堪比其父神宗元丰年间的官制改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恐惧?忧患?急迫?还是享乐一时是一时?
历史太复杂,猜不透说不清。
几日后,纯钧带着蓁蓁回来了。她带了秾芳的手写信给知命。知命攥紧那封信,第二次有了想杀人的冲动。天杀的大宋官员们,赵佶明明下拨了那么多银子和粮食,这些下放物资,从汴梁到隰州,才区区几百里,一路被盘剥,那些蠹虫们甚至都不避讳的克扣,令人发指,到了隰州当然所剩无几。秾芳的信里说,赵令松回去的第二日沈氏就病倒了,秾芳现在除了要照顾蛮奴儿还要分出精力照顾沈氏。赵令松在牢里不好过,身体大不如前,现在也半撑着协助知府大人主理隰州大小事务。先前因为赵令松的事,赵佶与知命起了一丢丢龃龉,现在她再去求情,恐怕适得其反。而且如果她傻了吧唧的去告诉皇帝,你拨的银子和粮食都被手底下的人克扣的没剩多少啦!你猜那些大臣们会不会立刻马上就弄死她?赵佶会不会因为被她揭了短之后恼羞成怒把她扔到监牢里?想来想去,只能再想办法筹集善款,刚放松的神经又开始紧绷起来了。
连日周转的操劳,令她疲惫不堪,还没开始义卖,她身体已经有些吃不消,只能先跟夫子打了个招呼回别苑休养一日。马车在大街上穿行而过,却突然停了下来,嘈杂声引起她的注意。
“怎么啦?”
“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架。”驾车的纯钧答道。她掀开帘子,瞥眼过去,看到一群人在围殴一个男人。倒地那个男人穿的衣服她认得,梨花的纹样不会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知命叹了口气,又要多管闲事了。
“纯钧,过去把人救下来。我在后巷里等你,人悄悄带过来。”
“是。”
半个时辰之后,纯钧几乎是押着那个挣扎着想要挣脱的男人过来,到了马车跟前,纯钧熟练的踹了一脚对方的膝盖后窝,那人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你是何人?”知命看着眼前鼻青脸肿的男人,竟然联想到了很久之前那个肿了面目全非脚的蛮奴儿。
“关你屁事。”男人被救,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一副我要与全世界为敌的架势。
“从隰州到这里,山高路远,十分不易。看你衣物单薄,手脚皆有冻疮,且没有随身换洗的包裹,应该是抱着死志来的,既然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还怕跟我交个朋友呢?”
那人一听,顿时没了刚才的冲劲,“你如何得知我是隰州人?”
知命慢慢走下车,把他扶起来,“我算是半个隰州人吧!你袖口的纹样是梨花,这是隰州才有的特殊纹饰,每年开春漫山遍野的梨花开的芬芳,落英缤纷,美的紧。算算日子,过段时间梨花应该就开了。不过我听说隰州前阵子遭了灾,不知道那些种梨树、以梨为生的隰州的老百姓们现在怎么样了?若能有机会,定当帮助。”
那人惊愕的看了看知命,突然跪了下来磕头,“贵人,求您救救隰州,救救隰州的老百姓”。
读书人心里防线瞬间被击溃,当场痛哭流涕:我原本是读书人,前段时间金人来了隰州,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因为在隰州城里读书侥幸逃过一劫,可是等我回了村,我的父母兄妹都被杀了,房子被烧光了,我家人都没了,就剩我一个了,我还考什么功名啊?我进京来敲登闻鼓,可是我刚敲了一下,就被吏员赶了出去,公然在大街上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男人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看着可怜。
知命沉默,这样的人间悲剧里,只有活着的人要承受一辈子至亲离世带来的痛苦。
“你有没有想过去隰州知府衙门找找人?”
“去过了,知府衙门里乱作一团,没人应我,听说连知府大人都被关了起来,既然隰州有难,而天子不知,那总得有人站出来做点什么,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纯钧,你去安排他住下,给他一些银两。”
“不用,贵人,我的伤好了之后,还会去敲登闻鼓,不死不休。我不想连累您,承蒙不弃,请告知姓名,他日若我不死,定给您在佛祖面前供海灯。”
“我是谁不重要,你若信我,先别冲动行事,给我三天时间。”
那人没有回话,沉默了许久。见劝他不动,知命只能让纯钧硬塞了银两给他再回去。
别苑的晚上,知命取了信笺,提笔给秾芳写信,“告诉蛮奴儿,她的名字,我想好了。青,物之精华,米中最好的米为精,人中最漂亮的为倩,水中最好的为清,最美好的年华叫青春,蛮奴儿,你以后就叫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