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他管的事多,按过不少印,自然认得出。
千真万确。
下边那两张是她的,丁卯年,契书上有三个手印:王花氏,宋常氏,还有小小的她。
年份是对的,月份也是对的,这张是她娘把她卖给常满签下的契,比后来那张胡编乱造的假契靠谱。太太费了些周折,把这事办妥了,这才拿给她,以绝后患。
等了半天不见办事的人来,他坐在大炕上打一会盹,等到米粥鸡汤都预备好了,再带着契书回屋,把她唤醒,拿给她看。
她没哭,在契头契尾之间来回看,幽幽地说:「太太真好,什么事都帮我们想到了前头。」
「嗯。后头那些银子没交上去,等东西到了,我还给她送去。」
「好。」她抬头,压声问,「这样的宅子该多少钱?那些金子够不够?将来我们也买一处,小点也使得,有两三间就够,一间也行,自己搭个灶棚。」
他笑道:「这屋子记在他名下,却是我的本钱,你不要不自在。等我们换了籍,再买新的,想买多大买多大,三间哪里够?至少十间。你喜欢读书,少不得要买上七八个书架,把你喜欢的书都买回来,这就得两间……」
吹牛怪好玩的,她乐得捧场:「好!」
他蹲下帮她穿鞋,她想起洗脚那事,脚立刻往后缩。
他暗骂自己嘴碎,忙哄道:「你伤到了脑袋,不能低头。就算没伤,也不打紧,还穿着袜子呢。半夜那回也是我给你套上去的,你忘了吗?要不……我把那丫头叫来?」
「不要!」她痛痛快快将脚伸出来,看着门口问,「这会她在做什么?」
「不清楚,小留把人拴起来,锁在西屋。那屋没人愿意去住,原房主欠着赌债,耽误了买药,害死老娘,人生无望,吊死在她床边。」
她不忌讳屋子里死没死人,但……把人当牲口一样拴起来,是不是不好?但转念一想,当初王朝颜骗他害他,是实打实的坏人,她心疼她,就是对不住他。
「你把她转卖给别人吧?卖去做苦工,去那从早做到晚,一刻不得闲的地方……啊,洗衣坊!脏臭还累,大冬天能把手洗破。陈妈妈这样说过,保管是真的。」
「本地没有这样的地方,以后再说。」他含糊拒了,拧好布巾递给她。
「我自己来。」
「你有伤,不能乱动。你怕累着我,就使唤她,从早到晚地使唤,叫她一刻不得闲。」
她果然入了套,乖乖地将擦过脸的布巾递给他,弱弱地说:「叫来叫去太麻烦,你帮我搓洗吧。衣裳放在那别动,明儿我就好起来了。」
「那么脏,不要了,扔了换新的。别可是,话说你那会真的不慌?那么多的……见了断肢脏腑也不怕?」
「我没可是……你送我的泥人摔坏了,也是一截一截的,我粘上了,只是后来又坏了。死人一点都不坏,你别怕!祖母死的时候,我给她擦洗穿衣,不小心划到了她,她没有跳起来打我,过后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我怕什么!
他本想笑,一回味后边那句就很不是滋味,皱眉问:「活着的时候打你了?」
她眨眨眼,轻飘飘地答:「还好。」
他气得青筋暴起,攥紧拳头教她:「王巧善,你要学会记仇!你是个小孩,又这么乖,她还要打你骂你,那她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以后不许称她祖母,叫老东西,老货!」
她欲言又止,但左思右想,实在翻不出一件慈爱的事。她反驳不了,便放弃了,点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