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李府。
戎马一生的李泰李元帅,年事已高,已经很少出门,每日也只是在府上的湖心亭上垂钓,一抛竿往往就能坐上半天。
自上次击败突厥迫使对方与大华议和后,便渐渐淡出军中,少理军政之事,只是以他在大华军中的影响力,仍有不少军政大事,朝廷依旧会咨询和听从他的意见。
这次太后‘一意孤行’要出兵北伐突厥,肖青旋也是在得到李泰的肯定意见后,才算真正有了底气,否则李泰不同意反对,无论是肖太后还是徐军师,都不得不慎重考虑。
今日的湖心亭中,除了李泰和他身边一个正在昏昏欲睡的仆童外,还有一个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头子,就坐在李泰的身旁几尺外,手持一根钓竿,抚须静候。
李泰盯着那在湖面上浮标一动不动,对身边的老头说道:“顾老头,昨夜可是又一树梨花压海棠,祸害哪家青楼新到的大闺女了?”
那顾姓老头气笑道:“这你都知道?莫不是昨夜偷偷在我那房外听墙脚来了?”李泰撇了撇嘴道:“老夫还用得着偷听你墙脚?每次你过来找老夫,都害老夫白坐,还不是你那一身胭脂骚气熏得湖里的那鱼都跑了,钓了半天,那饵都不曾动过。”
顾老头笑道:“白坐就白坐,反正你每次钓上来了,最后还不是都放回湖里去,你每天折腾湖里那些鱼,其实和我祸害那些丫头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我是老当益壮,还能夜夜做新郎,你倒是有心无力啊哈哈。”
被那年纪差不多的老头取笑,李泰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淡然道:“我一辈子在马上厮杀带兵,满身伤病旧患自不用说,你这个帝师,却是养尊处优了大半辈子,该享的福都享够了,都一把年纪还不收敛,有时间祸害小姑娘,还不如多管管你那兔崽子,你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看你要走得比我快了。”
与李泰相交莫逆,可以如此互相调侃之人,正是大华帝师顾顺章,他也不忌讳李泰那看似诅咒的言语,只是笑道:“秉言这小子,一开始站错了队,和赵明诚走得太近,不是我这当爹的在先皇面前还得说上话帮他擦屁股,怕是要害我顾家灭族了,不过这几年他倒是安分了不少,没办法,这辈子父子一场也是缘分,总不能让我当没生过这玩意吧。”
李泰神色淡然道:“他这小子是投了个好胎,若不是当年他和我儿也算好友,那次在先皇面前我也不会替他说话,你我二人才算保住他那小命,但你说你们这一家子,你这个当爹我也懒得说,他也有脸去追求芷晴丫头,你还好意思向我提亲?你说你臊不臊。”
顾顺章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男女情爱的,你这榆木疙瘩又不懂,那次不是你阻拦,说不定他们能是一对鸳鸯壁人呢。”李泰吐了一口道:“放屁,芷晴丫头是个好闺女啊,谁娶了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轮得到你那兔崽子?”
顾顺章也不和好友置气,耸了耸肩转头对那仆童喊道:“元锡,回去拿两件皮裘来,起风了,再热上一壶酒暖暖身子。”李泰摆了摆手示意,那仆童便应了一声离去。
待仆童远去后,李泰才道:“有什么屁就快放吧。”顾顺章说道:“下个月来我家喝顿喜酒吧。”李泰闻言愕然,狐疑道:“喜酒?你纳妾还摆宴?不去!”顾顺章无奈道:“是满月酒。”李泰鄙夷道:“满月?你确定是你的种?”顾顺章笑骂道:“什么我的种,是我那大孙子,你刚才说的那兔崽子,我儿秉言的种,我那大胖孙子,男孙,带把的。”
李泰恍然道:“哦,你这老来得孙,还有个带把的,不错,不错,有后了,不过也可惜了。”顾顺章怒道:“李矮子,来来来,给老夫说说,我那孙子怎么就可惜了?”李泰笑道:“投胎你顾家,衣食无忧是不假,不过也就到头了,你当年在先皇面前发下的毒誓,你顾氏子孙,世代不入仕,不从军,顶了天也就当个富家翁,一辈子混吃等死,你自己说,可惜不可惜?!”
顾顺章叹声道:“最是无情帝皇家,半辈子的师徒情分,算是换来我儿后辈子的安稳,不赚也不亏了。”李泰惋惜道:“秉言那孩子,只是死心眼了点,错就错在他眼光不好,押错了宝,但这种事情,现在说都是事后诸葛,当年谁不看好诚王,只是一子错,满盘皆输。你我不是仗着辈分高,怕也活不到今天了,唉,多说无益,你也别开口求我,我当年帮着说话,也算是尽了人事,如今我可开不了那口给太后说情。”
顾顺章淡然道:“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开口求你啊,不习惯。”李泰嗯了一声问道:“这事就算过了吧,你孙子那满月酒,几号来着?”顾顺章说道:“下个月初五,可别忘了,放心,没请外人。”李泰点头,扯了扯手中的鱼竿,湖面泛起了涟漪,却是依然一无所获,一对挚友聊着些闲话,披上了仆童折返回来带着的皮裘,吃着下酒的小菜,喝了一壶暖酒后,才愿散去。
回到府上的顾顺章在书房中,怔怔出神,有下人禀报有人求见。
顾顺章便在书房里接待了求见之人,两盏茶后才送客。
这时顾秉言和一个怀里抱着襁褓的少妇进来,顾顺章笑逐颜开地接过了少妇手中的襁褓,宠溺地看着小孙子,那小手不经意扯着他那花白胡子。
顾秉言对少妇使了个眼色,那少妇识趣地退下。
顾秉言道:“爹,刚才可是高丽那边派人来了?”顾顺章点头道:“嗯,带来了个坏消息,那狗屁李承元果然是个短命种,才到大华几天,就被人宰了。”顾秉言脸色阴沉道:“是谁下的手啊?”顾顺章说道:“还能有谁,不就是那女人,不过也不碍事,高丽那边也不在乎,计划没有多大影响。”顾秉言问道:“爹,那起事之日……?!”
顾顺章厉色道:“住嘴。”左右环顾了一下才继续道:“有些话别乱说,事成不早言,一切自有爹来安排。”顾秉言当真不再说话,只是让顾顺章逗着儿子玩了一会后,便唤来了少妇把孩子抱走,一同退去。
顾顺章享受完天伦之乐后,从书架上那处一本书翻阅起来,直到入夜也无人打扰,看书看累的顾顺章合上了书后,以手掌摩挲着书面,自言自语道:“为师曾许下毒誓,自秉言起顾氏子孙,世代不入大华官场,那若是这天下不姓赵了,还得另说吧,反正现在也差不多是姓林的,赵家无男,过继了的不算,为师也不曾食言,把这天下改了个姓而已。你断我顾氏一脉官途,我便绝你这赵姓江山,这局死期,就不妨让为师看看你还有什么手段能使。真以为那林三舍得过继给你皇孙,便可太平无忧,说到底骨子里留的血还是姓林的,既然那龙椅能让外姓人坐,那我顾家也要争上一争便是。”
书房里一盏油灯忽明忽暗,映照出这位大华帝师一脸绝然。
当年由诚王事败,牵连甚广,他那儿子顾秉言因为与诚王私交甚密,老皇帝赵元羽自然看在眼里,虽然他是皇帝的老师,可是牵涉到这江山社稷,便是亲兄弟也无情可讲,只是赵元羽的性情不会在明面上发作,却是把这案子丢给林三去定夺,然而最后却还是他顾顺章负荆请罪,并主动立誓,加上李泰的劝说,才堪堪保住顾秉言一命,代价却是极大。
此后顾顺章便退出朝堂不问世事,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终究是让他熬到了赵元羽驾崩,改朝换代。
所以说这人生在世,一时得失输赢不是终结,比对手更长命,才是关键。
在赵元羽驾崩后,皇孙继位却因年纪太小,肖青旋作为太后却是掌握了实权,却是暗中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觊觎和不满,便才有了顾顺章的运作,利用多年来的人脉,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觎的暗中势力,如同一枚致命的暗雷埋在这大华朝堂之中。
顾顺章在朝廷经营多年,朝中人脉之深厚难以想象,只是盛极之时贵为帝师,已算位极人臣,却是深陷大宝之争,一朝被打回原形,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顾氏子孙世代也被牵连,如此巨大的落差顾顺章根本无法接受,但为了让自己的皇帝学生消除疑心,便装作一副老来骚,终日流连青楼妓院,表现放浪风流,纵情声色,也才保住了顾家,以他对自己学生的了解,若是有丝毫恋盏官位,说不定哪天就会重新被惦记上,终日惶惶不安。
直至赵元羽驾崩后,他才算暗中松了一口气,更是看到了希望。
顾帝师在位多年,积攒的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他唯一在意的是顾氏一族的权力,地位。
顾氏的产业并不张扬,却极为可观,然而这大华天下的盛世,只是这上层权贵的盛世,在顾家这种豪门钟鼎鸣食的背面,却是无数老百姓被无情压榨,一般家庭面对每年要缴纳的赋税,若是奉公守法的良民缴足应当交与朝廷的税后,能满足温饱已算幸运,更可怕的是还有摊分下来的兵丁徭役,多年抗击突厥的后果,需要有源源不断的兵源来补充,而大华各地都有朝廷指派下来的徭役任务,若是家境尚可,给出足够的银子也能抵消征调,所以富裕之家是不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至于家中勉强能维持温饱的那类,则是避无可避。
从各地征调入伍后,身体条件好的,往往会被再抽调到接近边关的地方驻守成为边军,剩下又会再经筛选被编入地方的厢军和乡军作为维持地方治安的驻兵,所以无论从战力和军备来说,从来都是镇守边关的边军最强,乡军可以算是最末流,而不少地方豪强,也会雇佣或是私养身强力壮的汉子成为家丁、护院之类的私军,只是大多数规模不大,多至几百,少则几十,并且是用作看家护府保护主人的产业和人身安全,所以朝廷也不会过问。
除了这些军伍外,因为地方武力不强,还有不少由流民饥民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成了山贼,当人数成了气候,有个上百号人马后,便开始侵扰周边范围,鱼肉百姓,或是偏居一偶,霸占了一山几十里地后拦路截劫,成为一颗颗种在大华版图上的钉子,甚至有拉起一面旗帜后便自称义军,行的却是打家劫舍的剪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