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风湿润清新,她竟然不知道几时下过雨,想下地帮忙,胳膊又软又酸,找不回力气。
“家禾……”
她这一声唤得长,他便丢下活计,过来陪她。
“家禾,昨儿我……”
他抢着说:“十岁也叫外傅之年,廖家的子弟,到了这岁数,都要出门去拜师或历练。”
她本就难以启口,立马止住,脑袋伏在膝盖上,专心听他讲过去。
他笑了笑,伸手摸摸她后脑勺,而后搂住她,接着说:“赵家龌龊,廖家也猥琐,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百姓盼着安宁,他们等着叛乱,可惜前边还有皇亲国戚,能论功行赏的事,轮不上他们。无战事,武将家想挣体面,唯有霸着武举头名。想赢,除了勤学苦练,还要手段。先是招揽,可惜能沦落到做教习的人,也算不上多厉害。想要最好的,得去找那些武学世家,偷来了不少……”
“啊!不能正经拜师学艺吗?”
“教好徒弟,饿死师傅。交束脩只能略学一二,真本事不会外传。一个要守,一个要夺,先是权势压人,压不倒的,就上诡计。这些事,有专人去做,不过,总有能顺藤摸瓜找到正主的。那一年,我们要去雨雾岭拜师学枪法,路上突然蹿出一伙寻仇的人。以往对阵都是自己人,未免误伤,刀剑未开刃,枪戟截了头,那是头一回见真章。他们出手狠辣,全是杀招,我们想要活命,只好拼尽全力。两头都有死伤,我吐了三天,那股腥气总在鼻子里纠缠,无论如何也洗不掉。”
直接劝她不要在意杀人这事,不见得有用,只会越扯越深。他反着来,她倒是听进去了,竟然抢着安慰:“虽说那些人也是受害方,可偷他们武学,是廖家大人的主意。他们要讨公道,想报复,该找老爷们去。专挑孩子偷袭,还要下死手,可见其为人。”
他抱着她摇动,痛快大笑。
她跟着笑了笑,靠着他的肩,仰头望天,对着夜空长吐了气,幽幽地说:“报仇雪恨,原来是这样的滋味。家禾,你还恨着廖秉钧,想借王朝颜找到他,对吧?”
“是!那个才是罪魁祸首,他想要置我于死地,我能活下来,靠的是命硬,这个坎,无论如何过不去。论理,我只是个奴才,廖家倒了,砍脖子轮不上我,不过是从这家卖去那家,照样能活好!可他们只有死路一条,挑了我们这些身手好的协助潜逃,我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那是你重情重义,不是糊涂。你为了帮他们,舍弃所有,愿意跟着亡命天涯,这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们。可他们没把你放心上,毫不留情地陷害,只为了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唉,怎么能这样?”
“利字当头,义字在后。历来如此,早些看穿,才能保全自己。他留着王朝颜,可不是舍不得这女人,为的也是物尽其用。”他朝空处呸了一口,自省道,“哪有那么多好人?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单是这赵那廖,家家如此,高门大户,人多心杂。在外争名夺利,在内争宠夺产,斗个你死我活,早忘了人性为何物。不说他们了,就连我……早些年,我对你使坏……”
“不坏!你一直是好人。”
他闷笑,她答得有理有据:“那会我又矮又瘦,你纯心要抢,轻而易举,要什么能得什么。你不想连累我受罚,才会客客气气来骗。”
坏人被这句逗乐,笑个不停,接着反省:“我刻薄,总是冷嘲热讽,你也不生气?”
小英说他是将在别处受的气,故意撒在她身上。那时她懦弱,不敢得罪人,但也是真的没记仇——在家时常听酸话狠话,两只耳朵早就商量好了,从这进,从那出,不往心里走,就不会难受了。
“你是除小英外,和我说话最多的人。有些话,虽不好听,却于我有益。每回你走了,我总是反覆琢磨,细品其中道理。有不认同的,先记着,日后再比较。”
“巧善啊!”
“嗯?”
“你真是个活宝贝!这回我得好好谢谢老天。”
她腼腆一笑,坦诚道:“我以为我会做噩梦,可是没有,很累,很沉,像是在洞里摸索了千年,终于找到口子,钻了出来。”
“豁然开朗。”
“是。”她想起可怜的廖宝镜,忍不住问,“廖家的人,历来如此吗?”
“都是些恶心人的破事,别脏了你耳朵。怪我,不该跟你提起。”
“不,我想听,关于你的事,我都想听。”
他先跳下去,扎好马步弓起背,拍拍大腿提醒她:“上来。”
她抓着他衣衫,借力起身,趴好了。
他背着人去削柴枝,说故事,干活,两不误。
第94章心疼
两人都好养活,随便吃点什么就够了,钻车里歇着。
车子窄小,她可以蜷缩着躺好,两个人只能挤着坐。
雨后的山林有一种清透的凉意,披着薄被子,再挨着他,睡起来正好,又暖又惬意。
仍旧无梦,她醒来,掀起车帘一看,驴车又到了大道上。
她想坐在外边陪他,那面传来疾驰的马蹄声,听着像是一队人马。她不想招惹麻烦,只好退回去,摆好车帘,听着那些人走远了,再出来。
陪他坐一会,又有车马声。她总是提早躲进去,隔一会再出来。如此往复,他干脆不走官道了,专挑僻静的地方走。赶上路窄的地方,拆开来,她牵驴,他管车架,翘起半边,将它改独轮,费点力气照样能行。
至少不用她来来回回藏身,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恪州水多,处处好风光。